吉日。
將軍府除了府門上添了紅色,與平日無異。中午的起嫁酒席只擺了三桌,還不如以往蘇晗宴請幕僚來得熱鬧。
秦府的花轎到得有些早,離黃昏還有一個時辰,迎親隊伍便吹吹打打地過來了,諸多百姓亦一路相隨至大門外。
自府門至凌煙閣,一路紅氈鋪地。
百姓們沒有等多久,便看到一身大紅色的人緩步走來,兩名丫鬟一左一右跟在身后。蓋頭遮面,身姿高挑,步調(diào)沒有名門女子的儀態(tài)萬方,卻也從容優(yōu)雅。嫁衣樣式極簡單,只是一件大紅色錦袍,腰系同色緞帶,只有袖口、下擺繡有花紋。
百姓跟來這里,看得自然就是新娘子的身姿和嫁衣。見此景,便有人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
蘇晗走到轎前,喜娘連忙上前相攙。
蘇晗的手不動,安安穩(wěn)穩(wěn)隱在衣袖之中。
喜娘尷尬地笑一下,打了轎簾。
蘇晗上轎。
沒有親人在她身后哭泣、不舍,她亦無絲毫對娘家的留戀。
將軍府上上下下的人,平靜漠然得近乎詭異。
毫無波折的出嫁,卻也是最與眾不同的出嫁。百姓們深覺不虛此行。
起轎,花轎之后,是一百二十八抬嫁妝。蘇陌隨行送較至中途,循習(xí)俗返回將軍府。
鼓樂喧囂,可一路上百姓的議論聲還是傳入了蘇晗耳中:
“這婚事……唉……新郎若換做攝政王該有多好!那才是天作之合!”是一道男聲。
便有女子語聲譏誚:“亂說什么?男女私相授受也就罷了,還要坐實了不成?英雄就能傷風(fēng)敗俗么?”
男人氣道:“你才亂說!明明是大將軍與王爺兩情相悅在先,卻被小人從中作梗,才斷了一份美姻緣。”很為蘇晗和楚云錚惋惜似的。
女人責(zé)問道:“就是你亂說!你從哪里聽來的這些?”
“大家伙兒都這么說,難道還有假么?”
女人似有些動搖:“是真的么?”
……
蘇晗聽得險些就坐不住了,這都是哪里來的說法?
知道兩軍陣前的事情會被人傳開,卻沒想到,僅只幾日光景,連街頭百姓都在熱議。而且,百姓中竟另有說辭。這世道,似乎變了。由此可見,人混個好名聲還是有些用處的,起碼,做了壞事之后,也會有人幫忙辯解。
想到昨夜自己還在與某人糾纏,也就沒有把那些嘲諷放在心頭。糟糕的事已經(jīng)做下了,被人詆毀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龀鑫鼱罘吹故请y為她。
這樣看來,最倒霉的反倒是秦朗,平白被楚云錚扣上了一頂天字號的綠帽子,卻還不得不娶她。
她惡趣味地笑了。
能笑時就要笑,誰知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
手無意識地碰到了腕上的白玉手串,想起了藍(lán)靜竹。待嫁這幾日,她日日著女裝,藍(lán)靜竹卻沒上門做客,不得相見。那倒是個好女孩子。
罷了,不過幾面之緣,想這些又有何用。
又想到了師父,這么久不見,只通書信,不知他還好不好。
最后,浮現(xiàn)在腦海的,是楚云錚的俊顏。一幕幕往事,此際再想,多了幾分客觀,少了幾分惱火。
與其相信他非自己不娶的話,她更愿意相信這是他為自己找的不娶妻的托辭。他位高權(quán)重,娶的人必然是出自名門、有助于鞏固皇權(quán)之人。朝堂之上,婚事大多為政治聯(lián)姻,她懂得,他自然也懂得其中利害。與其娶一個須得日日防范的王妃或者王妃背后的家族,倒不如孑然一身來得清凈。
這幾年來,見得最多的便是壯志飛揚(yáng)的男兒,他的確最為出色,與自己也算是極親近了。只是——若日后各自天涯,會思念、會心痛么?她這樣問自己。
去設(shè)想了一番,答案是不會。
既能放得下,便無關(guān)情愛,或者未到情濃地步,可以相忘。
很輕易的,她說服了自己。
轎子落地,她的心沉靜如水。
鞭炮、奏樂聲中,轎簾打開,有人輕輕扯了扯蘇晗的衣袖。
蘇晗下轎,步上紅氈,喜娘在一側(cè)虛扶著,引著她走進(jìn)喜堂。想到即將要開始的三拜九叩大禮,她又煩躁起來。午后,紅玉、翡翠倒是在她面前說了半晌的規(guī)矩,而她,一句也沒聽到心里。
在喜堂站定,周圍的議論聲、笑聲不絕于耳。蘇晗抿了抿嘴,險些就出聲命令那幫閑人閉嘴。煩死她了,恨不得在此時脫逃升天。
唉——
她暗自嘆息著,穿越真是樁糟心的事。這些年了,意外沒少出,就是沒能夠穿回去,看來老天爺已打定主意讓她有來無回,那就認(rèn)命吧。
贊禮者剛要出聲,有人阻止了他。
隨即,蘇晗察覺到有人走到秦朗身側(cè)。
繼而,秦朗踱步到喜堂正中,利用圍觀人等詫異、噤聲的間隙,沉聲道:“罪臣蘇晗,接旨!”
似乎不用過三拜九叩那一關(guān)了。蘇晗其實有些佩服自己,在這時還能想這些,足見心寬到了什么地步。
她扯下蓋頭,信手丟在地上,舉步踏個正著,走到秦朗面前,心里恨恨的:還是得跪一下。
秦朗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蘇晗,眼中譏誚一閃而逝,朗聲道:“適才,秦某得知宮中生變——貴妃蘇月意圖毒害圣上,致使圣上元?dú)獯髠毜渺o養(yǎng)數(shù)日。由此,圣上已宣召,請?zhí)蟠鸀榇蚶沓徒浼樨!?/p>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蘇晗無法相信。蘇月那樣一個人,怎么會傻到去毒害皇帝?隨即便意識到,蘇家,倒了。這一日,終于來了。
隨即,秦朗從幕僚手中接過一道圣旨,正色朗聲宣讀:“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罪臣蘇晗,恃寵而驕,治兵無方,致使其麾下將士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損我天朝軍威,折我天家顏面。今日起,將其貶為庶民,以儆效尤。工部尚書秦朗,代行其職。欽此。”
蘇晗險些被氣得笑出聲來。無稽之談!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緊接著,第二道旨意又到:
“賤女蘇晗,在任出征期間,不守婦道,行徑不檢,有違人倫,難登大雅之堂,難為一府嫡妻,即日起降為秦府——”秦朗語聲頓了一頓,“妾室。欽此。”
難為太后了,也能拉的下臉來寫出這道旨意。蘇晗沉吟片刻,叩頭接旨。起身時,紅玉、翡翠走到她身側(cè),已經(jīng)滿臉是淚。
蘇晗將旨意恭恭敬敬放置喜堂的香案上,轉(zhuǎn)過身來,眉眼含笑,道:“秦大人,不,秦將軍,已經(jīng)宣讀完圣旨,此際,能否借一步說話?”
秦朗滿臉鄙夷,“賤妾,你也配與我說話?”這幾日承受的嘲笑、屈辱,終于可以加倍還給她了。
原本是各為其主,一拍兩散就好,他卻偏偏故意給她難堪。給他機(jī)會,給他臉面,他不要,那就怪不得她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