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沒有劫后重生的驚喜,反而有種被耍的侮辱。
“從今以后,不會再有離若這個人,你是何景初,是少夫人。請少夫人務必牢記自己的身份。”春兒淡漠的回道。
原來,這只是為了讓離若從此消失的小計謀!我恍然。難怪春兒從頭至尾都不出面,因為這正是她要的結局,有人剛好幫她送上門來了,于是,將計就計……
好一個“將計就計”,蒙了一大幫子的人,當著所有人的面,演了一出獨角戲,包括召集所有仆人,嚴懲趙管家,都在計劃之內,就是為了讓三少爺無法說情。眾目睽睽之下,怎能法外開恩?理應一視同仁。這么做,一來,讓三少爺沒話說,畢竟不能當眾撥大當家面子,滅了他的威信;二來,離若就不存在莫名消失,所有人都知道她被逐出山莊;三來,也算是暗示離若,你是我們手中一顆棋子,你已經沒有選擇,沒有回頭路了,只能做何景初,否則,便一個也做不了……
真正精彩,真正厲害啊,尚于禎,我到底還是小看你了。我心中暗自冷笑。
“少夫人,請服下這個。”春兒恭敬的雙手遞上一包白綢,頭微微垂著,呈恭謹之勢。
我滿臉狐疑,稍稍遲疑,還是接了過來,白綢質地極好,觸手細膩且冰滑,那冰滑不經意傳到我心底,我心上一涼,指尖微顫,緩慢打開,赫然映入眼簾的是一枚黑色的藥丸!
“這是什么意思?”我警惕地看著春兒。
“回少夫人,這是‘緊喉丸’,可以改變你的嗓音。”
“僅僅如此?”
“是。”
“如果我說不想服呢?”我微昂下顎,不甘就這般屈服。
“為顧全大局,少夫人不得不服。”春兒的口吻雖恭謹卻不容拒絕。
“為何?”
“這是少夫人為自己的任性,需要付出的代價。如若當初少夫人沒有向大少爺提出那樣無理的要求,今日便不必受此苦楚。”
我想到當初向尚于禎提出要做丫鬟,不要做夫人的要求,難怪尚于禎會那么干脆的答應我看似無理的要求……不過,就算現在讓我重選一次,明知道結果只會令我痛不欲生,明知道三少爺是一朵罌粟花,有毒,卻依然經不起那份致命的誘惑,一步步靠近……無論如何,我都不愿錯過與三少爺相關的一切,與他的朝夕相處,與他的點點滴滴,就算我們注定今生不能相守,但至少還有最美好的記憶留給我回味,那便足矣。
而春兒所言確是不假,我一時無言以對,只得道:“大少爺知道此藥嗎?”
春兒垂首沉默。
我微微苦笑,一仰頭,將藥丸吞下,他是全盤操作,如此不知?我又在希翼什么?希翼他手下留情,希翼他放我一馬?離若啊離若,別傻了,你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與他的大計相比,你又算什么東西?
“少夫人,奴婢需提醒您,這藥有一定的副作用,如若不及時服用解藥,三日后,便永遠都不能說話了。不過,少夫人亦不必多慮,奴婢會命人將解藥放在您每日的膳食內。”春兒依舊面無表情道,少頃,又加了一句,“只要您乖乖聽大少爺的話。”
我喉嚨口微緊,好像有數根神經被吊起,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我忙慌亂的想用手指把藥丸從喉嚨里摳出來,一陣干嘔之后,卻只吐了兩口酸水,藥卻一個渣滓也沒吐出。我邊弓著腰大口喘氣,邊狠狠地瞪視她,如果眼光能殺人,我相信她已經死幾萬次了。
春兒微笑著,并不生氣,眸間一抹狡黠,嫣然道:“少夫人莫激動,奴婢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少夫人非尋常女子,機智過人得很,不得不防啊,少夫人亦不必感覺驚慌,這藥入口即化,效果特別迅速,此刻應是‘緊喉丸’的藥效時期,所以無法言語,待過了三個時辰,它便會自行化解,到時候您就會擁有新聲音了……”
我心里暗罵卑鄙小人!順道問候了一下她的祖宗十八代……
我知道雖然面上她對我畢恭畢敬,看起來是我的奴才,得聽從我的。其實卻是真正操縱我的人,而我只是他們的提線木偶,線在他們手中,我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今日是莊中大喜之日,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奴才們雖忙的熱火朝天,滿頭大汗,卻個個眉笑眼開,歡天喜地的。聽說這妍妃娘娘,雖深得圣寵,卻從不恃寵而驕,待人處世溫文大方,面面俱到,對待下人,尤為友善,是個難得一見的好主子,自然深得奴才們的喜歡。
今晨一早,春兒便來伺候我更衣著裝,細致的交待我一些尤為重要的注意事項,那情形,仿佛初次要見大少爺之時,她叮囑再三的樣子。好象從沒發生昨天的事,她依然是那個一心擔心我出漏子的好姐姐,總是千叮嚀萬囑咐。
可是我現在總算知道了之前都是假象,只是我一個人想得美好罷了,從一開始我就被人家設進棋盤里,現在才遲鈍的知道,卻為時已晚,已經走不出來了。而昨天,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我坐在菱花鏡前,看著鏡中的人兒發呆,多么嬌嫩的肌膚,多么美麗的容顏,可眼神竟如此呆滯、無神,這般美麗的容顏卻絲毫無法令我歡喜,無法令我開顏。
我雙手輕輕托起春兒為我備置的絲質面紗,輕柔而狹長,上系發際,下系玉珠環扣,飄忽,飄忽,如西域明艷的舞娘,又如翩翩的仙子般輕盈。身著蠶質絨裙,內襯柔軟貼實,外裙飄逸華美,另配一個茸茸的霞色小坎肩,既嬌俏又華貴。
我看著鏡中那空洞、無精打采的眼睛,心想:如若我以這副模樣去見妍妃娘娘的話,怕是心思縝密的娘娘要覺著我是不歡迎她呢……
我打開化妝盒,眉筆、線筆、腮紅、胭脂等,倒是應有盡有。
這春兒當真是個細致的人兒啊。
稍稍遲疑,我還是輕輕提起眉筆,將眉梢緩緩上挑,輕舞飛揚。
古代的女子甚愛將眉毛畫成一條優美的幅度,如彩虹般,又如彎彎月牙兒,顯得甜美且溫柔,這或許跟這個時代相關,畢竟這是個男尊女卑的年代,女子需溫順而聽話,才得夫婿的疼愛。
而在我們那個時代,崇尚“男女平等”,男人不再是女人的天,不再主宰著一個女人的一生,女人熱愛獨立,熱愛自由。她們在畫眉的時候喜歡將眉梢上揚,顯得精神而熱情四射。
畫完眉毛,我又提起線筆,沿著眼瞼細細密密地勾勒著,勾至眼角處,緩緩拉長,斜斜上揚,密密地涂抹,顯得眼睛水靈而狹長,又帶著一絲絲不著邊際的嫵媚……我擱下線筆,看著鏡中撫媚的人兒,終是滿意的笑了。想來,我這副裝扮,就算是尚于禎也很難認出吧?
我看向外面的天色,已是晌午時分了,按說,妍妃娘娘的轎子此刻應該快到莊中了……
“少夫人……”簾外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少夫人,時辰已到,妍妃娘娘的龍轎就快到莊子了。大少爺讓奴婢來知會少夫人一聲,讓您速速妝黛完畢,準備出莊迎駕。”
“知道了。”我輕輕應聲。這個聲音已經不是我的了,這個聲音輕輕軟軟,不似我原先的聲音般清脆悅耳。想來,我這副嗓子是再也唱不了歌了,我想到以前與三少爺撫琴當歌的情形,笑眼相對,其樂融融……心頭不禁又泛起一陣苦楚。
我起身,掀簾而出,見一個女婢立于簾口,蜷首待命。我對她柔聲道:“勞煩你帶個路吧。”春兒把仆人都安排在簾外,從不讓仆人隨意進出房間,除非主人有命,這也是間接給了我一些自由空間,總算不像是個人人得以觀賞的金絲雀了。
那女婢一愣,忙受寵若驚道:“不敢,不敢,這是奴婢應該的,少夫人請隨奴婢來。”
我終于要見到傳說中的妍妃娘娘了。
當金頂龍轎在“笑云山莊”門口停下的時候,兩排的仆人皆齊刷刷地撲倒在地,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那樣異口同聲,整齊劃一,那種氣動山河的魄力,不像是一般的仆人,倒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而那般恭敬的態度,仿佛他們面前的不是一頂轎子,而是皇上本人。我終于見識到了所謂的“見轎如見人”。
不要說我孤陋寡聞,我倒真是第一次見識到這般壯觀的場面,心中激情澎湃,整個人呆呆地立于當地,要不是身邊的春兒及時拉我跪下,我恐怕還一個人突兀的站著,若真那樣,可就丟臉丟大了。
我一邊驚甫未定,一邊細致的打量著周遭,周圍跪滿了人,想來都是各院的主子們,我大概認識幾個,而那最前端的應該就是大夫人,可惜隔得太遠,我只看到一個柔軟而挺立的背影。
我看向那頂龍轎,那是無上的榮耀,無上的尊貴,無上的權利……我總算能夠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人為了爭奪那個寶座而斗得頭破血流,甚至是丟了卿卿性命也在所不惜了。看到這么多臣民虔誠的匍匐在你腳下,視你為神般尊崇,不知是怎樣的感覺,但一定是很美好,會像吸大麻一樣欲罷不能吧?否則,怎會有那么多人想要呢……
我定定地注視著那頂龍轎,只見一個公公打扮的人走到轎子簾口處,對著簾里人說著什么,可惜隔得太遠,實在聽不清說的內容,但也不難猜出,應該是請娘娘出轎吧。
只見那公公半弓著身子,手腕微環,從侍女捧著的玉碟中托起一方純白狐毛的軟巾,鋪于手腕處,靜靜地保持著這個恭謹的姿態。少頃,一只纖纖玉手緩緩自簾中伸出,公公忙將鋪著軟巾的手腕迎上前去,玉手輕輕扶住軟巾,借力,緩緩步出錦簾,一邊的侍女忙上前站到妍妃娘娘另一邊,小心的攙扶著她。
妍妃娘娘優雅而緩慢地走向我們,那份錦綢簇擁、光彩照人,讓我瞬間聯想到王熙鳳初次登場的風采:彩袖輝煌,恍若神妃仙子,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掉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只是相較王熙鳳,她少了份輕浮風姿,多了份尊貴之態。
看著她迎面而來,那姿態猶如從天堂步入凡間的圣女,玉頸微昂,鳳目內斂,光華瞬間蓋過周圍一切凡物,那灼灼發亮的鳳尾耳墜長長垂下,閃爍而鋒利的光芒險些割傷我的眼,我忙收回偷窺的目光,低低垂著頭,與眾人一同高呼著“妍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