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的昏眩還沒有清明，看不清面前的人，卻本能的后退了一大步，誰知，這池湖的堤岸并沒有欄桿，我只感覺我明明是踩在一塊尖利的石頭上，卻腿肚一軟，腳底連連打滑，怎么也站不穩，竟直直向后跌去，我驚覺不妙，卻為時已晚——
“嘭嗵——”
我的身體與水面撞擊一聲，水花四濺，一股徹骨的寒流將我包圍，我被丟入了一個密閉空間，那個空間到處都是水，衣服、耳朵、眼睛、鼻子……無所不在，無孔不入，爭分奪秒的搶占我的空氣，我慌亂地手足無措，早忘了該怎么游泳，那似乎是很遙遠的事，對于我來說太過生疏了……我在水中拼命掙扎著，強烈的渴望空氣，卻吸進了一口又一口的冰水，從我的口中一直涼到心底，好冷，好冷……
我止不住身體的顫抖，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我有種深深的疲倦感，不管是來自身體，還是內心，好想就這么拋開這一切，好想回到親愛的老爸、老媽身邊，對他們耍賴，對他們撒嬌……恍惚間，我仿佛看到了老爸、老媽在對我親切的微笑，朝我張開懷抱，想要擁抱我，我情不自禁的張開手臂，撲向那個懷抱……好溫暖……好溫暖……
“哈哈，哈哈——”我耳邊隱約傳來張狂的大笑聲。
那個聲音就算化成灰，我也不會忘記——尚于燁！
那聲聲狂笑反而刺激了我已混沌的意識，我一個哆嗦，周身的寒冷又回歸到了我身體里，爸媽的笑臉瞬時消失，源源不斷的冰水鋪天蓋地的將我淹沒……我用僅存的一點氣力拼命掙扎著，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回憶著怎么調整呼吸，怎么凝神閉氣，怎么正確劃水……終于，我呼吸到了一丁點空氣，我貪婪的多吸了幾口，隱約看到堤岸上有恍惚的身影——
“救命！救——命！我不會游泳……”我浮浮沉沉地喊著，希望能有幸引起堤岸邊上走過的人的注意力，能有好心人發發慈悲，救我上去，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可是現在堤岸上似乎只有尚于燁一個人……當然不能指望他，他是巴不得我能死的再痛苦點！沒想到，我現在既然得靠著對他怨恨才能支撐下來……
我的眼皮子越來越重，身子越來越下沉，黑暗就快蓋住我了……
就在我以為今天即將成為我的世界末日時，一個明晃晃的竹竿砸到我下沉的水面上方，我一陣驚喜，一陣不敢置信，卻還是伸手去抓它，當我抓到了一個實物時，那種重獲新生的喜悅是無法用語言來詮釋的。我漸漸浮出水面，當我看清那個救我的人時，我徹底僵住了——竟是尚于燁？
我心中復雜起來，這個人尚于燁，到底居的什么心？他覺得這樣很好玩嗎？我是他的小丑嗎？打我一巴掌，再關心我痛不痛？真是豈有此理！
我不能一直這么居于下風，我要適時反擊！而現在真是天賜良機……我要讓他知道，我，離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果子，讓你看看我怎么個以牙還牙法！我微微冷笑。
我拉著竹竿慢慢靠近岸邊，悄悄把竿子往水里收，就在離岸邊還有一米多點的時候，我深吸口氣，猛地向后一拽，自己便重重地沉入水底……隨之，便傳來我滿意的答案——“噗通——”有人落水了。
我凍得僵硬的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什么叫“最毒婦人心”，我欣賞這個贊美。
我順著竹竿，慢慢爬上岸，岸上并不比水里溫暖，冷風中，我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牙齒打架，冰冷的水珠不斷的從發絲流進身體里，連綿不斷，似乎流不完。我冷眼看著水中掙扎的尚于燁，看著他撲騰的水花，沉沉浮浮的身影……我好想開懷大笑，可惜我的牙齒抖得不行，一陣陣徹骨寒冷提醒著我此地不宜久留，再呆下去，非得又病上個幾天幾夜。
我抱緊自己，盡量蜷縮著身子，轉身往我現在住的“錦繡閣”走去——可是，我隱約聽到一個聲音：“救命！我不會游泳！救——命！”
小樣，學我？才不上當呢……
我又繼續往回走，可是我的心卻無法平靜，萬一他真的不會游泳呢？萬一他死了，我不就成兇手了？我又打了一個冷戰，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湖面一片平靜，再也沒有尚于燁的身影，他哪里去了？答案只有一個：沉下去了！
我心頭一驚，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十條小命也不夠賠啊……
怎么也否認不了他剛才救我的事實；還有，在我反拉竹竿的時候，他明明可以放手的，卻沒有……他現在喝水也喝飽了，也算是嘗到苦頭了，大仇已報，小仇來日方長，可千萬別玩出人命來。
“四少爺，四少爺，尚于燁，尚于燁——”喊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
我不禁急了，忙向著園中大喊：“來人啊，來人啊，四少爺落水了——快來人啊——”
有一兩個仆人匆匆奔來的身影，一個仆人迅速跳入水中，過了一會兒，只見兩個人從水邊拖上來一個濕答答、軟綿綿的人。只聽一個仆人驚呼道：“不好，少爺沒呼吸了！”
什么？沒呼吸了？我呆掉了，下意識反應到，我死定了！
“怎么辦？怎么辦？”那兩個仆人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完了，完了，少爺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都不要活了……”
我咽咽口水，定定心神，踱步上前對兩個仆人道：“你們兩個，現在，一個去叫人，找大夫，另一個去拿兩床厚實的被子過來，這邊就交給我吧。快去……”
兩個仆人對視一眼，忙迭迭點頭道：“是，是……”匆匆遠去。
我看著躺在地上紋絲不動的尚于燁，真想偷偷扇他兩巴掌才覺著痛快！只是，此刻可顧不得報小女子之仇，救人要緊，要不是跟我的小命掛鉤，我才懶得管他是死是活呢。
我回憶著以前學到過的緊急救人措施，迅速用雙手交疊在他的胸口，用力按壓，一下，兩下，三下……斷斷續續有水和淤泥從他嘴角溢出，我使勁地拍打他的臉蛋，帶著點報復性的。
可是不管我怎么呼喚他，怎么打他，怎么拉扯他，用手指掐他的人中，他就是沒有半點反應，身體僵硬，嘴唇發黑，沒有呼吸，就像死去了一般。
我不禁急得直冒冷汗，這尚于燁萬一真醒不了，我可如何是好？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是人命啊……
怎么辦？怎么辦……人工呼吸！跟他？我猶豫著……可是來不及了，如果連人工呼吸都救不了他恐怕就沒有辦法了……
我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掐住他的下巴，深吸口氣，閉上眼睛，口對口的將空氣渡給他，一次又一次，我一邊渡一邊心急：尚于燁啊尚于燁，雖然你平時討厭，處處跟我過不去，但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出事。雖然我曾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但并不希望你真的出事啊……趕緊醒來吧，趕緊醒來吧，如果你出事了，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你在干什么？”不遠處傳來一聲女子的厲喝。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去，是夏襄匆匆趕來的身影。她是四少爺的貼身丫鬟，理應第一個趕到，而她身后還跟著一幫的人。周圍傳來一陣陣抽氣聲。
那么多人看著我對尚于燁嘴對嘴，他們自然不知這是人工呼吸，只看到我親了他一次又一次……想來大家一定誤會了，可是現在如果放棄，剛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尚于燁很可能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我來不及理會她的問話，來不及解釋，還是不斷的給尚于燁渡氣，重復著，一次又一次——
“離若！”夏襄一把拉起我，扯得我手臂快脫臼了，她眼中盛滿怒火，盯著我道，“你在搞什么鬼？”
“我在救人。”我也看向她，平靜道，“你以為我喜歡這種方式嗎？我有多討厭尚于燁你不知道嗎？只是四少爺已經停止呼吸很久了，如果你不想他出事的話，信我一次。”
她只是看著我，不說話，眼神卻軟弱了。
“沒有時間了，我現在也來不及跟你解釋，等救了四少爺再說。”我一把甩開她拉著我的手臂，她也沒有多加為難。
“離若，你要為你說的話負責，你說過要救活四少爺的，就一定要做到，如果你搞砸了，不要怪我不客氣！”夏襄口氣微冷，一點也不似往日開朗活潑的小女孩。
我一愣，頓了頓，復又忙于手頭的工作，一遍一遍的按壓，一次一次的渡氣，按壓，渡氣，按壓，渡氣，不知過了多久，我只知道手臂已經酸麻得沒了知覺，頭也痛到不行，估計是冷風吹久了的緣故……可是，尚于燁仍毫無反應……
我泄氣地癱坐在地上，有種濃濃的挫敗感。
不行！再努力一次！我再次坐起身，壓制住眼前的陣陣昏眩，準備最后一次給他渡氣，成敗在此一舉，尚于燁，我盡力了，如果你再不醒過來，我也沒辦法了，只求你做鬼以后千萬別來找我……我在胸口劃著十字：阿門！
就在我捏住他鼻子，靠近他時，他突然重重咳了一下，噴了我一臉污物，眸子抖了抖，睜開眼睛，定定的看著我離他不到一公分的臉。我輕輕的咒罵了一聲：SHIT！心上卻陡然一松，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污物，一屁股坐到地上，頭發散亂，狼狽不堪，毫無形象可言。
說來也真奇怪，似乎每次遇上尚于燁都沒有好事，總是把我搞的狼狽不堪，想來當真是我前世欠他了……
“拿被子的那個——”我指了指已呆掉的眾人中抱被子的那個仆人，“過來，趕緊給你家少爺包上，送他回床上躺好，還有，立刻命人去準備暖爐，一壺姜湯，越燙越好，一定要看著你家少爺喝下……”
“是……”一個仆人忙應聲著。
“等等，還有一條被子給我……”我閑下來終于再次領教了什么叫“寒風凜冽”，一邊縮成一團，一邊抖擻著說。
一個仆人抱著一床被子向我走來，蹲下身，將我一股腦包在被子中，我頓時像停泊到了一個安全溫暖的港灣，寒風再也吹不進來，好溫暖，好溫暖……
突然，他一把抱起我，就往回走。
我一驚，道：“你——”
“不記得我了嗎？”那個仆人看向我笑，一絲心疼，“離若姑娘受苦了……”
是那個叫常在的仆人。我怎么忘記了他是尚于燁的貼身護衛呢。
我輕輕“哦”了一聲。
“可是……你不是應該去照顧你家少爺的嗎？”我疑惑道。
“有那么多人照顧他，不少我一個，倒是你，怎么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女孩子家身子骨弱，經不得這般折騰。一個人在外，要懂得自己疼惜自己……”他抱著我，絲毫不吃力的樣子，大步向前走，眼睛看著前方，似乎在對我說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回頭看向尚于燁的方向，果然一堆的仆人圍在他身邊。我放下心來，靜靜地蜷在常在的懷中，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感覺像做了一場惡夢；想到明日又有新的八卦誕生，不知這次會傳成什么樣子……想到此，我不禁“噗哧——”輕輕笑出聲。
“笑什么？”上頭傳來淡淡的問話。
“你難道都不好奇我為什么會用口對口的方式救四少爺嗎？”
“姑娘是聰明之人，做事自有自己的道理。常在不是三八之人。”常在并沒有表現出訝異，而是不卑不亢的答道。
“不過，如果當真叫我解釋為什么，那還真是說不清。只是曾有位很有學識的先生無意間向我提起過這種急救措施，我并沒有真正嘗試過，所以亦無多大把握，今日之舉也實屬風險啊……”我輕輕嘆息，想到剛剛差一點尚于燁就真的醒不過來了，我不禁又是一陣冷汗。
“姑娘見識深遠，機智勇敢，非尋常女子，委屈做丫鬟了。”常在看向我，眼神深邃。
“千萬別這么夸我，我會飄飄然的……”我笑著瞥他一眼，道，“我哪有你說得那么厲害？不過……也沒辦法啊，誰叫本人長得這么可愛，這么討巧，人人歡喜，個個疼愛呢，連老天爺看著都喜歡的不得了，所以才處處關照我來著……呵呵……”我厚著臉皮道。他好像我的親人，雖然只是淺淺的關懷卻都是出自真心，讓我覺得好親切，好自在……
常在只是看著我，淡淡的笑，眼中藏著星星，閃滅無常。
我在被子里漸漸覺得好熱好渴，頭好暈好暈，臉好燙好燙：“常在，我先睡一會兒……”
我隱約聽到他說：“睡吧，有我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