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
難以想象的劇痛,在腦后的百會穴爆發,像爆炸一樣,一瞬間就蔓延全身,連靈魂都被這種痛楚灼燒著,輾轉嘶嚎,不得安息。羅靜夜痛得難以忍受,張嘴想喊,卻覺得喉嚨嘶啞,發不出聲音來。
在這種劇烈的疼痛下,她終于慢慢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粉藍色的床幃,淡粉色的流蘇垂墜而下,悠悠飄蕩。羅靜夜雙眉微蹙,掙扎著起身,環視四周,紫木家具,狻猊銅鼎,一縷淺淺的白煙騰空而起,慢慢彌散,侵染出滿屋子的淡淡清香,沁人心扉。
這里是……
她明明記得,昏迷前,她帶著一手養大的好姐妹胡月茹去執行任務,沒想到她剛動手解決掉目標,胡月茹卻趁她不備,用她所教的銀針之術,將一枚染了劇毒的銀針刺入她后腦的百會穴。因為某些原因,羅靜夜體質異常,身體受再重的傷,也不會致死,唯一的破綻,就腦后的百會穴。
針入百會穴,十秒之內,必痛極而死。
胡月茹她知道這一點的。這個她一手救下來,一手帶大的女人,她視她若親妹,保護她,教導她,對她全然信任,連百會穴這個致命的弱點都告訴了她,而她,卻能夠狠下心,用這樣殘忍的手段殺她……羅靜夜眼眸中斂起寒霜,冷光幽然,并不想去追問她背叛原因。
金錢,名利,男人……想殺她羅靜夜的,什么出不起?
不過,胡月茹她也別想好過!
在針入百會穴,生命僅存的那十秒里,她也已經迅即無倫地出手,隱秘地將一枚特制的銀針刺入她體內。銀針的效用會在一個小時后發作,那時候,她大概已經拿到了殺她的報酬,正滿心歡喜地準備逍遙自在吧?可惜,卻是有命拿,無命享!
黑道第一殺手羅靜夜,可不會任人欺凌,絕無還手。
就算,對方是她一手撫養長大,感情深厚的胡月茹也不厲害——你既無心我便休!
外面忽然傳來輕細的腳步聲,沉思中的羅靜夜立刻警覺起來,因為她察覺到,來人有著不弱的武功。隔間的紅錦簾面一掀,露出一張幽靜嫻雅的臉,光潔瑩潤的鵝蛋臉上,眉眼細細,帶著一股安靜的味道,手里托著一個木盤,掃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道:“公主,你醒了?”
轉身將木盤放在茶幾上,忽然間,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震驚地轉身,定定地看著羅靜夜。
九公主她……似乎跟從前不太一樣!林羽若蹙眉,打量著床上纖細柔弱的人,對了,是眼睛!以前,公主的眼神總是木訥的,呆滯無神,對外界全無反應。可是,現在不一樣的,那雙黑色的瞳眸湛然生輝,帶著警戒和防備,正冷冷地盯著她,竟然讓她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
林羽若小心地喊道:“公主,你……還好吧?”
“公主?”羅靜夜為這個怪異的稱呼皺起了眉頭,淡淡道,“你是叫我嗎?”
公主……難道是穿越?
因為長時間沒有說過話,她的聲音還有些嘶啞暗沉,卻已經透露出本身音色的清亮細潤。
公主她居然對她的話有反應?而且能夠開口流暢地跟她講話!難道說,癡傻多年的公主,竟然因為這次的落水,變回了正常人?林羽若欣喜不已,連連點頭,道:“是啊,你是卓依族的九公主,青鸞公主啊!”
卓依族,青鸞!
聽到這兩個詞,羅靜夜只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似乎有什么記憶在腦海深處爆炸開來,無數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如同快速播放的電影一般,將這具身體主人的過往,一幕幕地展現在她腦海中。
卓依族的九公主,華青鸞。
母妃生下她后,就難產而死,而父皇卻一直厭惡她,認為她是災星,是禍端,從來不理會她的死活。沒有父皇的庇護,在皇宮那樣的地方,生活是何等的凄慘,可想而知,她所吃的,是連宮里的奴仆都不如的粗糠野菜,有時候甚至是發了霉的,她所穿的,是最差最糟的粗布衣裳,連最底層的賤民都不如。
兄弟們欺凌她,惱怒了拿她來出氣,開心了拿她來取樂,經常打得她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
而姐妹們呢?她們總是用帶著嫉恨的眼光看她,將她推進池塘,推倒在地上,總要弄得她蓬頭散發,塵土掩面,狼狽不堪才會罷休,然后就在旁邊哈哈大笑,高興了不高興了就踢她一腳,擰她一下。
只有她的皇叔,端王爺對她極好。
他會趕走那些欺凌她的兄弟姐妹,惡狠狠地警告他們,然后抱著她回到府里,讓人給她梳洗,換上干凈漂亮舒適的衣裳,佩戴著美玉明珠,抱著她去騎馬,在大漠風沙中,跟她一起看夕陽;會帶她到冰雪覆蓋的懸崖頂端,摘下雪白的雪蓮花,送給她,撫摸著她的頭發,對她說些什么。
可是,端王爺似乎很忙,常常要離開京城。
只要他一走,那些兄弟姐妹就故態復萌,搶走她珍貴的首飾和漂亮的衣裳,再將她弄得遍體鱗傷,狼狽不堪,這才心滿意足。偶爾,他們欺凌她的情形,會被她的父皇看見,而他只是漠然地走過,只當做沒看見。
不僅不為她主持公道,甚至,他還趁著端王爺外出之際,將她遠遠送走,送到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再然后,就是她被引到一處陌生院落,被人嘲笑,嫌棄,最后被推落湖中的情形。
畫面的最后,是無邊無際的碧綠湖水,帶著微微的涼意,鋪天蓋地地襲來,暗黑的深處,似乎隱約有著什么東西,反射著幽幽的光芒,宛如一雙含淚的眼眸……
看著這些,羅靜夜不禁感嘆,這個九公主,真夠命苦的!
所有的情形,都只有畫面,沒有聲音,就像是一場無聲的啞劇,羅靜夜無法完全了解,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憑著這些畫面,憑著那些人的神情,猜測著,大概了解華青鸞的記憶。
那些情形,雖然清晰,卻淡漠疏離,似乎沒有在華青鸞心中激起絲毫漣漪。不像是記憶,反而像是記錄。她的大腦,就像是一臺攝影機,準確清晰地記錄著她所看到的情形,但攝影機沒有感情,就算被欺凌得那樣凄慘落魄,她也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只有一處例外。
那一幕場景,有聲音,有味道,感覺,還有體內的悸動和感觸。
腦海中,這唯一的一幕反復播放,連平靜淡漠的心,也劇烈地跳動起來,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騰。這不是羅靜夜的感受,而是殘存在體內的華青鸞,用她最后的力量,反反復復地將這一幕展現在她面前,似乎在嘶喊著什么,哀求著什么。
撫著胸口殘余的悸動,羅靜夜在心中輕聲道:“華青鸞,你放心吧,我會替你,好好地活下去的!”
我會替你報仇,讓所有欺凌你的人,生不如死!
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心中那股強烈的悸動,終于慢慢消失,重歸于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