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漸逝,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將看到我的傷痕,知道我曾經受傷,也曾經痊愈。
——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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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點,B城機場航站樓。
一樓的國際到達大廳里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有步履匆匆急著歸家的旅人;有舉著接機牌張望等候的商務人士;有搖著彩色小旗子的國外旅行團;當然,也有全家總動員出來接兒女歸國的老人,抱在一起激動流淚。
葉妃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回來了,她父母家人都在S省的軍區,B城的朋友雖然不少,但也沒有驚動的必要,大晚上的,又是冬天,這樣麻煩人家總歸過意不去。
剛從飛機上下來,感覺B城比波士頓還冷,她把大衣的紐扣一直扣到脖子下,戴上毛絨手套,然后掃了眼藍色的燈箱指示牌,低頭拖著行李箱朝機場快軌的方向走去。
她所乘的這趟航班誤點了,跟臨近的其它航班趕在一起,再加上眾多接機的人員,沒想到居然塞得大廳摩肩接踵,好在她的行李不多,埋頭見空往前鉆就是了。
前面一對母女大約許久未見,母親哽著嗓音摸摸女兒的臉頰,“來,讓媽瞧瞧。跟上次視頻的時候比又瘦了,國外的食物果然沒咱的營養,以后別出去了,呆在屋里,媽養你……”
葉妃不好意思打斷人家傾訴思念,站那兒等那對母女說完騰開通道。
無事可做,她帶著微微笑意巡視了下熱鬧的大廳,本來不覺著什么,跟這些有人接機的朋友們對比一下,再看看孤零零的自己,頓時有幾分凄涼。
剛失落了幾秒,忽然,左肩膀被人拍了下,她以為是借道的,稍稍朝右邊讓了讓。誰知對方又拍了下,她皺著鼻子回頭,身后卻沒有人。
“傻姑娘,這兒呢。”男人笑得爽朗,從她的右后邊走了出來。
“瑞卿!”葉妃笑著跳了起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滿眼的難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來?”她記得自己只說了是在這個星期,具體哪天也是她臨時起意隨便挑的。
謝瑞卿笑,揉揉她的發頂,說道:“什么事難得到有心人呢?我不會查嗎?”
葉妃突然鼻子有些酸,故意轉移話題,想到他方才的捉弄,嚷嚷道:“你還小啊,幼稚!一大把年齡了還玩這種游戲。”她指的是拍一邊肩膀,然后從另一邊冒出來,以前她也這樣捉弄別人,對方總上當,屢試不爽。
記憶忽然就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她為某個人執著的那些年。她打小做事都是三分鐘熱度,沒想到唯一的一次執著,卻……
大廳依舊喧鬧,回憶卻如此安靜,全是些無聲的畫面,或爭吵,或流淚,或拳腳相向,他掐著她的脖子曼聲怒罵,終歸一切都化作了絕望,絕望的逃離。
依稀似乎還能聽到那個男人的嘲弄笑聲,冰言冷語生生搗碎她千瘡百孔的心,當時她疼得恨不能結束自己。原來,她也曾如此愛過,如此痛過,心像擰床單似的,絞在一起,痛到麻木。
時光漸逝,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將看到我的傷痕,知道我曾經受傷,也曾經痊愈。
這些年來,那張讓女人瘋狂著迷的俊臉,在她的刻意淡忘下逐漸模糊。遺忘,多美好的一件事情。
謝瑞卿接過她的行李,拉住她的手朝大廳出口走,打趣道:“這么幼稚的游戲,你不還是上當了嗎?這么笨,這些年在國外沒少吃虧吧。”
葉妃回過神,笑了笑,跟他講在波士頓的趣事,說到糗處,她自己先忍不住咯咯樂了,岔著氣說半天講不明白。
謝瑞卿給了她一記爆栗,佯怒道:“有你這么講笑話的嗎?”
葉妃捂著額頭,撅起嘴巴,“剛回來你就欺負我。”然后又咧嘴笑了。
“好了好了,快走吧,晚上給你接風洗塵。”
兩人攜手往大廳出口走,說說笑笑,許久未見竟毫不生分。時空的隔離,原來……只針對某些人某些事。
……
出口的另一側,孟子驍捶了占無一拳,笑道:“行啊哥們兒,這一走就是五年,來來快看看,這漢字兒都還認識不?”說著,指了指大廳的標牌。
傍晚他跟一群哥們正在會館吃酒泡妞玩樂呢,誰知徐賢接到一通電話便興沖沖地起身拿外套要走人,一問才知道占無公派歸來,航班馬上就到了,幾人一起哄,便都要過來湊湊熱鬧,畢竟這都多少年沒見了。
徐賢特鄙視地瞅了孟子驍一眼,說道:“你沒看見下面寫著英文嗎?老占,這丫簡直是對你職業能力的侮辱!堂堂一優秀外交官,翻譯幾個蝌蚪文還能在話下么?”
“行了,你倆就別貧了,沒看到人家小秋都笑話你們了嗎?”張邵陽趕緊打斷,這兩人都經不起撩撥,過一會兒戰火還不把這機場大廳給燒了。
孟子驍低頭捏捏丁愿秋的臉,她唇角還帶著抹優雅的笑,如雪蓮般純凈不染。
“喲!驍子快看!那不是你老婆嗎?”
徐賢嗓門忒大,這么一喊,幾人都抬頭看向不遠處走過來的女人。
孟子驍怔在那里,他身側的女人很知趣,手從他的臂彎滑了下來,可他跟沒感覺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張燦爛柔媚的笑臉。
那張笑臉只愣了不到一秒,然后菱唇重新彎起,挽著英挺的男人朝他們走來。
孟子驍沒想到原來任性跋扈得像假小子一樣的女孩,在歲月的歷練洗禮下,如今長成了亭亭玉立頗具風情的女人。而她臉上的笑,是那么刺眼!她不是該哭嗎?就像她當初哭著去美國一樣!
他說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五味陳雜,意外、詫異、憤怒……抑或其它,獨獨缺了“驚喜”。
這該死的女人又回來干嗎?!有本事她永遠別再走入他的視線!
他就這么冷冷地站著,嘴角掛著玩世不恭漫不經心的笑。
“嗨,孟叔叔。”很輕松很平常的招呼,就像是早上鄰居們偶然遇見時的問候一樣。
然而,一句話,就把孟子驍給打回了原形,淡定酷男的光輝形象毀得很徹底。他覺得現在自己臉上肯定猙獰抽搐得很精彩,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學這女人那樣,蠻不在乎地笑睨她。
眾人面面相覷,徐賢帶來的女孩整個人都懵了,傻傻得不明情況。這兩人,夫妻?叔侄?
葉妃巧笑倩兮,居然開起了玩笑,“咦,好巧?你們都在啊,是專程來接我的嗎?”
徐賢最先回過神,“當然當然,我們緊趕慢趕地特意來接小妃妹妹的,難不成是接占無這素和尚?”那一溜兒話不用經過腦子,油滑的屁精屬性本能發揮。
“怎么這時候回來了?找到住的地方沒?要不……晚上去我那兒?”孟子驍這時候才恢復正常,拿眼打量葉妃身側的男人。謝瑞卿!呵!
“怎么好意思再打擾孟叔叔。您甭害怕,這么大個B城,還是有不姓孟的酒店的,一定礙不到您的眼。”葉妃話里藏針,不過臉上依然笑著。
“小妃晚上住我那兒。”謝瑞卿又揉了揉葉妃的秀發,很寵溺地說道。葉妃也仰臉看他,兩人站在一起,竟說不出的和諧般配。
那畫面跟細針似的,扎眼極了,孟子驍諷道:“呵!你這‘叔叔''還叫上癮了?當初誰天天追著我哥哥長哥哥短的?”
葉妃假意靦腆地低下頭,抬眼時眸里風平浪靜,淡道:“小,不懂事。您別見外。”然后扯扯謝瑞卿的胳膊,詢問:“我們先走?”
謝瑞卿點點頭,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摟著葉妃,旋身后,在他們看不到的角度,輕聲問:“難受嗎?心里難受就哭出來,他們看不見。”
葉妃卻揚起了頭,臉上如夏日繁花一樣明麗絢爛,回道:“不,讓我痛的人都忘了,難道還能記得那痛?”
可是小妃,如果不痛,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悲傷?
謝瑞卿嘆了口氣,把她摟得更緊了,握住她輕顫的手,一起插入溫暖的大衣口袋里。
“葉妃!別忘了你還是我老婆!媽的給老子守點婦道!”
孟子驍大概是被刺激得瘋了,居然大廳廣眾下就這么吼了出來。
前面的一對儷影頓了頓,葉妃頭也沒回,低聲對謝瑞卿說道:“別理這瘋子,出國前我就跟他離了!”
說完,拽著謝瑞卿就走。
身后砰的巨響及眾人的驚呼,也沒讓兩人再回頭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