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一句歌詞挺不合時宜地從葉妃的腦海里滑過: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總不可避免……
她在心里默默哀悼了幾秒,忙垂下腦袋裝不認識。傍晚天光黯淡,又隔了這么些年,連瑞卿都說她變化挺大的,他應該沒那么容易認出她吧。
黑衣女揉揉自己的胳膊,先是懷疑地看了這個英俊的男人一眼,瞥到他身后穿警服的同志后,囂張無理的氣焰滅了些,不過依舊駁道:“警察同志,剛好您評評理,哪有撞了人不承認還跑的,這算不算肇事逃——”
“是嗎?”陸西爵冷冷地打斷女人的喋喋不休,跟身后的同事說:“小張,你先跟著去醫(yī)院別耽誤了急救,然后帶這位女士回警局錄一下口供。”
黑衣女的視線隨著陸西爵干凈修長的手指,望向超市門口莫不起眼的攝像頭,然后表情徹底僵住,整個人如戳破的氣球般瞬間癟了,“不,不用麻煩這個警官了,我跟著我婆婆去醫(yī)院就成。”
“要的,要的。”小張警察笑瞇瞇地應道:“我們總要調查清楚嘛,不然這醫(y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算不明白可就難辦了。”
“呵……呵,那倒也是……也是……”
救護車的聲音漸遠,眼看這出鬧劇落幕,葉妃彎腰拾起購物袋打算溜走,不料被人從后面拽住。
陸西爵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很輕松地就擒住她,“逃什么?”
葉妃身體一僵,不自然地把垂在頰側的頭發(fā)拂向耳后,抬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警察同志,應該沒我什么事兒了吧?”
“這么多年不見,你這溜的本領倒是見長。”陸西爵眸光微動,泛著輕嘲,轉眼已拿過她手中的東西。
葉妃伸手去奪,被他輕松地躲開,轉而牽著她往停在路邊的那輛卡宴走去。
“喂!陸西爵!你松手!”
“你也跟我去錄個口供。”他身形稍頓,手卻握得更緊了,“剛才那女的有句話倒是沒說錯,你還真算肇事逃逸。”
男人別有所指的話讓葉妃不禁有些心慌,潛意識里又想躲,從小在部隊長大,她的拳腳功夫相當不錯,怎么都掙脫不開,于是抬腳往他身上招呼。
也許是多年沒打過架生疏了,也許是笨重的雪地靴影響了正常發(fā)揮,剛一旋腿便被他輕松截住,而他甚至挺拔的身姿都沒怎么動,只是……沾了滿手的泥水印子。
葉妃本來還惱火著,瞥見陸西爵輕蹙的眉宇,星眸閃過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利落地收回長腿,也成功從他的束縛中解脫。
“送你了!”然后她東西也不要了,扭頭就往地鐵站走。
陸西爵倒是沒惱,薄唇反而彎起可疑的弧度,睨了眼自己的臟手,若無其事地追上她。
“喂——!”
預期中的驚叫聲響起,陸西爵黑眸中有笑意閃過,低頭無辜道:“怎么了?”
葉妃難以置信地抬起自己被握住的右手,相攜移至眼前的還有男人寬厚的大掌。他巧妙的一旋,兩人交握的雙手變成了十指緊扣,掌心濕濕的觸感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惡不惡心啊!”葉妃憤然瞪向罪魁禍首,“幼稚!”
陸西爵望著她氣鼓鼓的小臉,肩微聳,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不好意思,忘帶紙巾了。”接著,好看的嘴角微揚,指指自己灰色的大衣,“不然這兒借你?”
這家伙一看就是故意的不能再故意!葉妃徹底炸毛了,氣惱之余,毫不客氣地用力往他胸前衣襟上抹。
旁邊經(jīng)過的女孩投來好奇的目光,葉妃猛地頓住,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為有多么曖昧,在人眼中儼然一對兒當街鬧別扭的情侶。
頭頂橘色的路燈緩緩亮起,而面前的男人唇邊的笑越來越盛,原本冷硬俊朗的五官也隨之柔化,呼吸間淡淡的霧氣散了又聚。
葉妃恍然驚醒般推開他,心里懊惱不已,低罵道:“神經(jīng)病!”
陸西爵剛準備調侃兩句,兜里的手機嗡嗡震著,他騰出干凈的手接電話,不想她趁機奪了自己的購物袋就跑。
恰逢一輛出租車下客,葉妃把碩大的袋子扔進后座,隨即也坐了上去,砰地一聲,將那張討厭的臉隔絕在外,“師傅,到如景花園。”
“好嘞!”
窗外的男人還在通話,見狀稍微把手機挪開些許,朝葉妃喊道:“喂!小葉子!”
葉妃很想裝沒聽見,不料熱心的師傅反而將車窗降下,扭頭提醒道:“丫頭,叫你的吧?”
她目不斜視,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賭氣地說:“不認識。”
“就是跟你說聲兒,剛才老太太在救護車里主動承認是自己滑倒的。”陸西爵對葉妃的態(tài)度不以為意,他了解這女人,即便是小插曲一件,如果不解決的話,她也會鬧心瞎想一晚上。
果然,聽聞后葉妃明顯松了口氣。
陸西爵不禁覺得好笑,眼看車窗升起,藍黃相間的出租車漸行漸遠,方收回視線。
電話里小張不停叫著“老大”,陸西爵微微回神,緩緩說道:“今兒我就不去了……嗯,讓他們甭客氣,都記我賬上。”
夜色漸濃,華燈齊放,橘色燈光散落街角,給這寒冷冬色裹上溫暖的假象。男人的面容也恢復了慣有的冷峻,唯有眸里依然泄露出些許春雪消融般的暖意。
陸西爵沒想到,無數(shù)次幻想過的重逢,竟然是這樣。更沒有想到的是,依然未變的心動。他難以形容開車緩緩駛過時看到她的那一刻,漣漪忽蕩,心里是何等的奇妙和驚喜。
這么些年,放不下,見不到,忘不掉。真的,收不了場么?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不禁露出一抹苦笑,轉身回到車上,而沒來得及關掉的電臺,女歌手正飽含深情地唱著……
有多久沒見你
以為你在哪里
原來就住在我心底
陪伴著我呼吸
有多遠的距離
以為聞不到你氣息
誰知道你背影這麼長
回頭就看到你
……
相背而馳的出租車上,同樣的旋律在靜靜流淌。葉妃雙眼迷離地望著窗外的車河,腦子里盤旋的是方才陸西爵喊的那個綽號,也是一抹苦笑。
小葉子。
忘了何時有的這個綽號,取綽號的人卻記憶猶新。甚至那上揚的眉梢,微挑的薄唇,逗弄的壞笑……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清晰刻骨。
小葉子小葉子,那時候的她怎么就那么傻呢,每每聽到都跟喝了蜜似的,自以為是他對她的寵溺。可……葉子,微不足道的葉子而已,他不會為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更別提只是一片葉子了。
葉妃這才不得不承認,所謂的遺忘連深埋都算不上,過往就像家里落了浮灰的家具,不去留意則如云如煙,稍有波動便塵土飛揚。既然選擇回來,這一切依然得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