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jīng)在門口坐了一個星期，你當真就這么不管？”葉天清神色無奈，這兩個人，都是固執(zhí)的要命。

“小姐，你需要休息。”正要拿藥進去給葉天澈的護士蹲下身好心提醒道。

沐暮點頭，“我知道。”但身體卻沒有一點要挪動的跡象。

他不想看到她，那好，她就坐在門口等。除了每天下午回葉天清住的地方草草吃頓飯再洗個澡，其余的時間幾乎都耗在了這兒。

餓了，就吃點面包餅干，困了，就靠著墻小睡一會兒。總有一日，她會等到他愿意見她。

“讓她進來吧，”葉天澈看了一眼送藥過來的護士，終于開口道，“我要見她。”

金發(fā)大眼的小護士送了口氣，立刻跑出去傳話。沐暮一聽，臉上立刻綻放出大大的笑容，急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幾乎是小跑著走到他床邊站定。

他看到她眼眶周圍那層重重的黑眼圈，這幾日，她幾乎沒好好睡過一覺，仿佛受不了再看下去，他別開眼，很冷靜的語氣，“你若是再不回去，我就不再接受治療，也不再吃藥。”

葉天清被他嚇了一跳，“你胡說什么呢？！”

“我沒開玩笑，”他說的就像幾個小朋友在打賭，帶著七分幼稚三分玩鬧，“木木，你若是不信，就盡管試一試。”

那護士也急了，勸道，“這怎么可以，以你這樣的身體狀況，若再不配合治療，只怕一個星期都撐不下去。”

沐暮知道他是認真的，他這是在拿自己的命要挾她。

她笑了，笑容里有種拋開一切的肆無忌憚，“若是你死了，我便下去陪你如何，一命賠一命，你也不算太虧是不是？”

他可以用自己的命來要挾她，那同樣的，她也可以。

葉天澈目光一震，似沒想到她會這么回答，但他很快恢復過來，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就試試吧。”他的聲音聽起來疲憊不堪，說完后還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那是他累極了時的習慣性動作。

沐暮看著他，眼里的情緒漸漸消退，只剩下一片慘淡之色。

他果然拒絕再做任何治療，整日閉著眼再不愿睜開，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藥喂不進去，點滴打著打著就被他扯開來丟在一邊，主治他的那年輕男子氣急敗壞的跑來大罵了他一頓，什么英文法文中文意大利語一股腦兒全跑了出來，沐暮只聽懂了其中的一句中文，“丫的找死啊你！”

罵的好，罵的太好了，沐暮在心里都忍不住想鼓掌了，可惜葉天澈根本不為所動，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真的沒其他辦法嗎？”葉天清此時也早已六神無主，“已經(jīng)兩天了，這樣下去，這樣下去——”她不敢再說下去，美麗的眼睛不復平日的神采，只無助的望著醫(yī)生。

那年輕醫(yī)生搖了搖頭，“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若是強硬逼他只怕會惡化的更快。”

葉天清失望的坐到葉天澈床邊的凳子上，軟語相勸的幾乎是在求他，可葉天澈似乎什么都聽不見，一點反應都沒有。

沐暮整日整日的陪在他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一直微笑，安靜的不尋常。

這是一場心理戰(zhàn)，先膽小后退的人就輸了，可沐暮輸不起，若是她先低了頭，可能這輩子就會徹徹底底的失去葉天澈。

“你真的不能走嗎？”葉天清問。

“——對不起。”

“可是你這樣會害死他的！”

“——對不起。”

到了第五天，葉天澈已經(jīng)奄奄一息，沐暮需要湊近了才能聽到他微弱的呼吸聲。醫(yī)生照例來查房時神色凝重，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求生的意識，你們，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

一旁的葉天清忍不住背過身掩面低聲抽泣起來，沐暮幾乎站立不穩(wěn)，終于再顧不得什么有些踉蹌著跑到葉天澈床邊半跪著趴在床沿，帶著凄然的哭腔卻仍是溫柔的哄道，“我認輸了，真的，我認輸了，你說什么我都答應，只要你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一旁的護士見此情景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葉天澈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沐暮握著他的手，繼續(xù)說，“我會聽話，真的，只要你醒過來，我馬上回國，真的，只要你醒過來。”

長長的睫毛又顫動了一下，沐暮屏住呼吸等了一會，他竟然真的睜開了眼睛！病房里的一群人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醫(yī)生提醒沐暮，“順著他的話說，鼓勵他活下去。”

沐暮又哭又笑的看著他，見他嘴唇微動，她湊近了去聽，“回國，忘了我。”

她幾乎咬破了下唇，終于還是狠下心來點頭，不敢再違逆他的意思惹他生氣，“好，我會回國，也會，忘了你。求你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葉天澈虛弱的對她露出一個微笑，又被推進了ICU病房。

或許真的該離開，沐暮想，就憑這不到半個月他已經(jīng)兩次因她被送進ICU，她也不能再留下來。有她在，他是不可能好好療養(yǎng)的。

這個世界難道還真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沐暮遵守諾言，當天就訂機票飛回國。

“明明是互相喜歡，又何苦互相折磨，”葉天清實在不能理解這兩個人的舉動，“你這一年幾乎就是靠著她發(fā)過來的Email才勉強支撐過來，可見她在你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在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里，他唯一的慰藉就是她的Email，他從不回信，可那不代表他沒有看到。那些寫著日常瑣事的信件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信里的內(nèi)容他幾乎都能背下來。在他昏迷的那段時間，葉天清就每天在他耳邊給他念信的內(nèi)容，每每這個時候，他的身體才會有那么一些反應，有時候是輕顫睫毛，有時候是動了動手指，還有的時候，是流下一滴眼淚。

“你不明白，以她那樣的性子，若是我真的死在她面前，她這一輩子恐怕都走不出這個陰影。”他無神的眼睛望著窗外的天空，突然輕笑道，“還有什么能比死去的初戀情人更值得悼念的呢。”

“她還有一輩子的路要走，她會找到一個能一生一世陪在她身邊的人，照顧她，呵護她，疼愛她。”

“可是你同樣也是有機會的，你也有可能會被治愈，你有沒有想過，你做的這樣不留余地，將來即使你健健康康的站在她面前，你們也不可能了。”葉天清提醒他。

他回頭，笑容苦澀，“我沒有選擇，若不做的這般絕情，她必然會抱著一絲希望站在原地不肯往前走，而且，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有多大的可能性會被治愈。”他見葉天清有些生氣的瞪了他一眼，又補充道，“就算真的被治好了，也難保不會缺這少那，前幾天醫(yī)生不就說這雙腿可能保不住了嗎，我不能這么拖著她一輩子。”

葉天清有些意外，本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沒想到他早已知道，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做停留，換了話題，“你怎么就知道她在最后一刻會放棄？說實話我當時真的捏了一把汗，我怎么求她放棄她都不肯答應我甚至動了把她綁送走的念頭，可后來想到就算今天把她送回去，明天她肯定又會回來，也就放棄這個念頭了。”

葉天澈的臉上浮現(xiàn)出孩子氣的頑皮，“其實我們倆都一樣，都是拿自己命在要挾對方，賭的就是誰先舍不得。她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可是我們都怕對方死。可是從一開始她就處在做選擇的位置，我的命，她的命，都在她手里，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注定會輸。今天若我們換了位置，那輸?shù)木褪俏伊恕！?/p>

這樣聰明固執(zhí)的兩個人，為了對方互相算計勾心斗角，實在只能說是命運捉弄人。

沐暮頹廢了，徹底的頹廢了。

安然這輩子都忘不了她回來時那一臉憔悴的樣子，仿佛是失去了那般珍貴的東西，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讓她哭都哭不出來，于是只能笑，笑著說，“老大，怎么辦，我好像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幸福了。”

她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話，只能沖上去把她抱住，不停的說，“木頭，哭出來吧，聽話，哭出來。”

安然抱著她，淚水打濕了她半個肩膀，可她就是哭不出來，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最后反倒安慰起安然來。

她依舊是那個乖巧無比的好學生，按時上課，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只是成績一落千丈。

林希晨什么都沒問，只是騎著機車把她帶到一家酒吧，點了一桌的酒，“今天我陪著，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他說他不需要我了。。。”

“他竟然拿命逼我，要我走。。。讓我忘了他。。。”

“他讓我。。。去找別人。。。”

“我要忘了他。。。”

“。。。我一定可以忘記他的對不對。。。”

“。。。忘了他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