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私立中學果真是名不虛傳。寬闊的校道一直延伸到教學樓前，而且每幢教學樓都是相通的，距離較大的居然還架起人行天橋。露天運動場上，國旗跟校旗在迎風飄揚，三三兩兩的新生正和自己的父母或是叔伯滿意地點頭稱贊。宋年華穿梭在其中，也都不想回家了。

“年華，這邊。”丁琪揮著手讓宋年華朝她的方向去。

“這里真大，真漂亮。”宋年華掩飾不住自己對這所學校的贊美。

“那還用說。等你明年考上這，我們又會在一起的。”丁琪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知道這個擁抱所蘊含的意義，里面有不舍，有留念，還有遺憾。

“新生報到請往這邊。”

熟悉的聲音讓宋年華幾乎是興奮到不顧形象地撲上去，“哥，你怎么會在這？”

宋青華那越來越挺拔的高度讓宋年華很是望塵不及，她只好雙手環抱住宋青華的胳膊。而對于自家妹妹的粗魯行為，做哥哥的也早就習以為常。他輕拍了下她的腦袋：“都這么大了還一驚一乍的，小心嫁不出去。”

“嚕嚕嚕…”宋年華調皮地伸出舌頭來回損宋青華。

“呵呵，今天這種重大的日子怎能少了我，更何況這我比你倆熟悉。”

反之，丁琪卻稍有害羞，她慢吞吞地說：“青華哥，有勞你了。”

聽知情者，宋年華，泄密：丁琪喜歡她哥，即宋青華同學。其實正確來說呢是暗戀而且已經暗戀了很久很久，只是一直不敢表白。曾經宋年華同學有想要充當紅娘的沖動，但都被丁琪給按捺了。所以到現在倆人還是處于“神女有心，襄王無夢”的狀態。

“主席。”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女生走過來跟宋青華說了幾句，然后他就連聲說抱歉就隨那女生跑掉了。

高大的背影，丁琪看得極其出神，以至于宋年華都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給反應。

“叮叮，我看你要抓緊咯。”

“什么？”

“剛才那女生一定喜歡我哥，不然她不會像看情敵一樣看我。”

“不會吧？你是你哥的妹妹耶。”

“怎么不會。她又不知道我們是兄妹。多年老友給你的溫馨提示啊，主動點出擊，準行。”宋年華拍拍胸脯打包票，可丁琪的眼神里卻滿是質疑的目光。

“走吧。要不然我就趕不上報名了。”丁當撇下她先跑，她在后面看著丁當那烏黑的長發在空中搖擺，藍色的長裙跟她很搭，纖細的腰連宋年華都忍不住想要扣住。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為何她哥就是不感冒呢？

新生報到處人山人海，宋年華和丁琪根本就擠不進去。這邊還沒站穩腳，那頭就被踩。搞了半天，報告都蔫了，最后像兩根歇菜一樣坐在人頭后面的椅子，等著等著都等睡著了。

“宋年華，醒醒，你快給我醒醒。”

耳朵在被摧殘至少十次以上之后，宋年華惺忪地張開眼，第一句話：“吃飯啦。”丁琪黑著包公臉瞪她：“就知道吃吃吃。”

“我餓了嘛。早上出來就啃了一塊面吧。”她現在的肚皮已經前貼后，拼命抗議她的虐待。

“好啦。你最辛苦了，我待會請你吃大餐好不好？但是，在這之前，你要陪我去找宿舍。”

“啊？”她四肢無力地跟在丁琪后面，頭暈暈的，偶爾還伴隨著一絲絲的疼痛，呼吸也很不平穩的上下起伏，正當她總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件事沒做時，一個人影飄了過來。

“你還好吧？”是一把正要過度到很有磁性的聲音。

“呵呵。莫小奇，是你啊。”她幾乎整個人都要倒靠在莫小奇的身上。“怎么我看見好多個你？”

“莫小奇只有一個。”他說完便拿掉宋年華的包包拋給丁琪，并叫她趕快找藥。

“小奇，兩瓶藥該吃哪一瓶？也沒有水啊。”丁琪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急促。

“水我這有。藥是大瓶的三粒，小瓶的一粒。”莫小奇將宋年華扶坐在花圃旁的石凳上，掏出水：“乖，先喝點水。”

沒有糖衣的小顆粒藥含在嘴里融化了，苦澀的味道嚴重刺激著宋年華的神經線，剛想吐，莫小奇就又往她嘴里倒水，仰著的她喉嚨咕嚕地一下，藥便全都下去了。大概是藥的副作用，她一直都在昏睡，但這并不代表她沒有知覺。

“丁琪，不是我說你，你明明知道她大病初愈，你還讓她陪你跑東忙西。”莫小奇的語氣很粗暴，像是在責怪。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還在復健中。”這不能怪丁琪，是宋年華怕丁當擔心才沒把自己還沒完全康復的事告訴她。宋年華很想站起來罵莫小奇憑什么要責怪丁琪，可是全身卻像打了好幾層石膏一樣，動彈不得。

久久，莫小奇恢復理智，“抱歉。我說話太沖了。”

“理解。我們都是年華的好朋友，為她擔心是正常的。”

“她是個麻煩締造者，我不得不小心。”

“那倒也是。認識她這么多年了，我也幾乎沒省過心。”

“哈哈…深有同感。”

好啊，你們倆趁我病拿我命。死丁琪，虧我還想幫你，敢情你跟莫小奇是一伙的，氣死我了。宋年華在邊沉睡邊抓狂。

藥的副作用越來越重，不管了，她現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覺，大腦很識時務地掉線，停止正常運轉。終于，她看見周公對著她揮手了。

緊張忙碌開始成為宋年華生活中的一部分，逃課再也不是她的專利。為了學習成績能扶搖直上她連黃金周末都忍痛犧牲，每天放學的路線再也不會有中途跑去玩的岔子，認真程度連她奶奶都嚇了一跳，還以為她的病又犯了，宋青華還調侃說她是病得不輕，但也被她毫不留情地漠視掉。

奶奶算是個開明人，雖然她有時候還殘留著一些舊封建社會的思想，小時候也裹過小腳，但她知道被束縛是一種夾在石縫里生存的難過，就如五只腳趾的指尖并攏在一起，用布使勁力地箍緊，透不過氣，直到所有的趾頭都變形，才知道痛的終究還是自己。

所以有時候，奶奶在半夜上廁所見樓上有亮燈，以為是誰忘了關，爬上來才發現宋年華還在看書，“你這孩子，都幾點了，還不睡覺。”

或許是她太認真了沒聽到，也根本沒發現身后站著個人，奶奶又重復了一邊才讓她回過神來。

“就睡，就睡。解完這道題就睡。”她的目光還在書本上。

“別看了。”

她拗不過奶奶，想著時間也不早了，還是明天找莫小奇研究研究吧，于是爬進被窩，沒一下子就睡著了。客廳里傳了大掛鐘的響聲，噔噔噔…整整十二響，久久地在黑暗中回蕩。

第二天，奶奶怕她箍自己箍得太緊又憋出病來，找來宋爸跟雷曉月商量。“你倆趕緊勸勸年華那孩子，叫她不要那么地拼命，學習也要有個度。”

“我勸過了，她不聽。”宋爸爸雖感到無奈，但還是有些竊喜，喜的是宋年華終于肯認真學習了。

雷曉月在一旁則說：“嬸，她不是說要考私立中學么？不努力點可不會像我們青華那樣免費三年，要花很多錢才能進的。”

“再花錢也沒有身體健康那么重要。”奶奶生氣地用拐杖敲了敲地板。

“可是沒有錢，身體再健康也沒用。”雷曉月說得很小聲，但還是被奶奶聽到了。她再次敲擊著地板，恨不得將地板敲出個洞來，好像想要把雷曉月口中的錢全埋進去。“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錢錢錢。”

“你少說兩句。”宋爸扯了扯雷曉月的衣服，示意讓她不要惹奶奶再動怒，雷曉月很不情愿地說：“那今晚她回來我們跟她談談。”

快畢業了，還在這個待了很多年的地方的時間已經在日漸縮短了，以后熟悉的會變成陌生，而陌生也會成為熟悉，離去似乎已成為了一貫的定律。

此時，宋年華的桌子上正躺著那張需要每項都要填寫精細的畢業檔案表格，筆頭在她嘴里被咬得咯咯作響，莫小奇在身后碰了她一下，一回頭她就瞧見他那笑嘻嘻的臉。

“干嘛？”宋年華開始換種方式虐待自己的筆，她一上一下地將筆戳進書桌上那些坑坑的小洞里。

“班主任叫我們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一起到辦公室的還有兩位同學。班主任是新調任來的老師，年紀還很輕，不到三十歲出頭，關于他的謠言很多，一說他一起到辦公室的還有兩位同學。班主任是新調任來的老師，年紀還很輕，不到三十歲出頭，關于他的謠言很多，一說他本就是小學原來的老師，后來升到了別的學校做副校。一說他以前是教中學的，后來因為某些原因被降級到小學來任教。但這些依舊沒有阻礙他受到了許多學生的追捧，他本姓駱名鐸，學生們都習慣昵稱他為“駱駝老師”，而他也很樂意接受這稱呼。

一進門，那張最亂最無章法的桌子便是他們親愛的駱駝老師的。駱駝老師似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而且每件事都需要很大的精力。此刻，他正伏案寫東西，人都來了好一會他都沒發現。

下課鈴響了，整棟教學樓頓時熱鬧起來，那桌子椅子相撞和奔跑的腳步攪拌在一起，終于提醒了我們的駱駝老師，他從一大堆文件中抬起頭，指著他身后那座“小高山”說：“抱歉。年華，小奇，你倆負責上面這部分，麗麗跟阿苗負責下面的。”

“這些是什么？”莫小奇問。

“這些都是歷年的畢業生檔案，舊校區拆了重建之后，這些檔案都搬了出來，最近學校分批發下來叫我們老師整理歸檔。我一個人忙不過想讓你們幫幫忙，行不？”駱駝老師掛出一個很可愛的表情，立刻就萌翻了身邊的兩位小女生。

“行。駱駝老師安排的任務我們保證給你完成。”薛麗麗搶先說道，郁苗也在一旁附合。

“好。那咱們就動工吧。”

“耶！”

由于那些檔案很多都是很久以前的，積聚的灰塵很厚，拿起來一拍便鼻子酸癢喉嚨嗆咳。泛黃的紙張封面上寫著每個檔案主人的名字，翻開扉頁還可以知道檔案主人當年稚嫩的模樣。

宋年華拿起一個封面下方缺了一角的檔案，用抹布抹掉上面的塵土，檔案主人的名字已經褪色，看不清了。翻開第一頁，雖然上面的照片有些模糊，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照片里的是誰。兩根長長的馬尾右后往前甩，整齊的牙齒，可愛的梨渦，甚是好看。這份檔案很完美，唯一的不足是最后那一年上面，用紅章蓋了個大大的退學。

莫小奇見她定住了，忍不住湊過頭來，看到檔案的照片后，他的神色比宋年華的還要難看。麗麗和阿苗也好奇地擠過來，率先叫起來的依舊是薛麗麗，她好像發現新大陸一般搖晃郁苗：“我知道這個女生，她是我們學校的傳奇人物。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總成績蟬聯五年全校第一，到現在都無人打破。”

“真的？”郁苗又跟著瞎起哄。

“騙你是小狗。她是我偶像，我能拿我偶像跟你開玩笑么？”薛麗麗白了郁苗一眼。

“哦？給我看看。”駱駝老師也提起精神趕來湊熱鬧。“莫小愛？這個女孩以前是我的學生。”

“那老師你能給我們講講有關于她的事么？”宋年華在開口之前側眼看了看莫小奇，莫小奇的反應變得很平淡，應該是傷心過后，明白，人總會有那么一天，誰也躲不掉。

“對呀對呀。我們也好想知道。”

“她呢，是我見過最有靈性的一個女孩。她很懂得什么是主要的，什么是次要的。對自己的未來也有很好的規劃，同時，她也是一個敏感害怕受傷的小女孩。”駱駝老師像是在回憶一件重要的事情，把自己心里所感覺的都一一道出。“她家不是很富有，她常常去撿一些空瓶空罐去賣來幫補家計。我還記得有一年，她發現同學們都在私底下幫她留空瓶子，她覺得那是可憐和同情，這種施舍很傷她的自尊，于是拒絕了所有的幫助。”

“那后來呢？”

“后來…我罵了她一頓。我說，如果她的自尊能讓她和家人吃飽穿暖，我會毫不猶豫地支持她去守護。我還問她為什么覺得別人的幫助是施舍，她說從小別人給她家東西都是表面上說得很好聽，轉眼在背后唾口水用紙巾擦手，生怕她和她的家人會有病菌。”

飄動的灰塵還在空氣中旋轉，安定不下來。

“我跟她說不要總是將所有人的善意錯解成惡意，也許世上是有那么一些人帶著有色眼鏡，但只要自己的眼睛是明亮的，生活還是會很美好。或許是那次之后吧，她再也沒拒絕善意的幫助。”

“啊，不愧是我的偶像。”薛麗麗抱著莫小愛的檔案猛親。“不過我聽說她后來退學了，那是怎么回事？”

“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她家里出了事。”莫小峰死的那天，駱鐸剛好被通知調任其他學校，他都還沒來得及跟自己的學生說些什么，就被他的前妻給押著走了。“我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回來到現在，要不是宋年華剛找出那份檔案，駱鐸大概早已忘記了自己曾經有個叫莫小愛的學生。

“她死了。”

“死了？”駱駝老師很是驚訝地看著莫小奇。

“嗯。”

“他怎么知道莫小愛死了？他倆是什么關系？”薛麗麗在宋年華耳邊輕聲問，弄得她的耳朵直只發癢。

“一個叫莫小奇，一個叫莫小愛，你說他倆啥關系？”她故意反問。

“啊～你是說，你是說，他倆是姐弟。”薛麗麗不可思議地張大嘴巴，郁苗想想感覺不太對勁：“不可能。我剛想起來，我以前聽說莫小愛是因為自己的弟弟死了才從此銷聲匿跡的。沒有知道她去哪，在做什么。”

“難道莫小奇是他弟弟的魂魄？”薛麗麗因害怕而雙手緊抓著宋年華的手臂。

“魂你的頭。他倆是姐弟啊，不過是堂姐弟而已。有必要嚇成這樣么？”

“切。你是故意嚇唬我吧！”薛麗麗甩掉她上一秒還死抓住的手。

整理好所有的檔案后，天已經發黃了，半輪彎月隱約地搶去太陽的位置，北極星也耀眼地正輝煌。宋年華邊走邊踢路上的小石子，莫小奇突然遞過一本厚厚的東西，書？有點像。筆記本？她想，大概是。

黑皮革封面，翻開后全是密密麻麻的工整字體，像是印刷上去的，旁邊空白的地方還有用紅色筆寫的注解。

“這是我姐讀六年級時做的所有課程筆記，雖然很多教科內容都改了，但還是挺有幫助的。給你。”

“那你呢？”

“你比我需要。我姐她每年的課程都有筆記，統統都在這。”莫小奇得意地指著自己的腦袋。

“難怪你霎時間就成了天才，敢情都是小愛姐姐的功勞。”

“這是有其姐必有其弟好不。”

“吹牛。”

“那我們比比，看看誰的分數較高？”

挑釁？宋年華可是一定會迎戰的，“比就比，誰怕誰？輸了可不許哭鼻子喔。”

“我才想說，輸了的人才不許耍賴。”

秋，在不期而遇的季節里描繪出晨暮的樣子，滿懷陽光，即使是瑟瑟的風，都在溫暖著彼此的心。

踏進新學校第一步，清新的空氣代表新的開始。

“叮叮，我來啦。哈哈。”

這時，宋青華初三，丁琪初二，宋年華和莫小奇位列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