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人都有著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害怕死亡卻總靠近死亡的邊緣，恐懼黑暗卻總在黑暗的漩渦里徘徊。

生命的每個角落都無處出藏身。

南山公墓。

墓志銘里的墓志銘，只有一句話：下一秒，便是死亡。

風，有些許溫和，不像往年那么地狂躁，吹在人的肌膚上有種很舒適的感覺，但久了還是會刺骨地疼。遠處的山在起伏，數不清的綠偶爾夾帶著不知名的鳥鳴聲，回蕩在山谷里久久不能停息。

死亡不分國界，同樣的，地獄與天堂誰人都可進。一抔黃土里誰都不是，能代表分身的只是墓碑上的字樣。只可惜，南山公墓里大多數的墓碑都是空白的，都可媲美與武則天的無字碑。分不清誰與誰，就那樣靜靜地躺著，相伴著。這些空白的墓碑祭奠著那些永遠長眠的人。不曾說出口的再也沒有機會說，只能將其一起埋在泥土里，慢慢地就被遺忘掉。

俄爾的小陣風把擺放在碑前枯萎的花瓣與未燒完的冥紙吹到了幾米之外的地方，有的順著坡道一直往下滾，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停在哪就算哪。

宋年華站在一座墳墓前，風吹亂了她的短發，長長了的劉海擋住了她部分的視線，她蠕動了下嘴唇：“哥，我來看你了。在世界的另一邊，你過得好嗎？我來看你了。”

回答宋年華的只有風的聲音。

從山上下來，回到家已經快接近中午了。宋年華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道，饞得她直流口水。雷曉月在爐灶旁忙碌的身影讓宋年華一下子忍不住走過去，抱住她。雷曉月先是一驚，隨后便恢復平靜。

“傻孩子，你抱我那么緊干嘛？快放手，不然菜要糊啦。”

“我不。我就想這樣抱著你。”從小，宋年華就沒有和雷曉月親近過，現在，宋年華只是想抱一抱她的媽媽，僅此而已。

午飯過后，宋憶青在樓上睡午覺，宋年華便背起早已打包好的行李準備再度出發。

“這么快就走啊？”丁琪拉著宋年華的手不肯放開。“這幾年你都不怎么回來，一回來就要走。”

“我得回去工作啊，不然老板會扣我工錢的。”宋年華剛打開院子的大門，宋憶青就揉著眼睛從樓上下來，她跑到宋年華的身邊抓住她的袖子，說：“姑姑，你別走好不好？！”

“不行哦。青兒乖，小姑下次再回來看你，再給你買更多好看的衣服好不好。”宋年華用手幫宋憶青弄好她因睡覺而蓬亂的頭發。

“我不要好看的衣服，我只要你。”宋憶青嘟著小嘴小聲地碎念。

古老的大鐘敲響了三下，聲音在屋內回蕩。宋憶青趴在沙發上，眼角邊那幾滴眼淚還沒來得及蒸發門鈴就響了。她立刻跳起來，高興地說：“一定是姑姑舍不得我們又回來了。”

跑過院子，打開門，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宋憶青的眼前，她本能的向后退了幾步，問：“你是誰？你來找誰？”

高大的身影蹲了下來，但還是高出小不點很多，標致的臉上掛著很迷人的笑容，說道：“我姓莫。我來找…”

“奇異果”興奮地往前撲來撲去，要不是脖子上的鏈子束縛了它的行動，它肯定飛奔過去。宋憶青還沒等人家說完就轉身對著里屋大喊：“媽咪，是一個長得很帥的怪叔叔，他說他姓莫。”

高大的身影稍微顫抖了一下，笑臉也一下子僵住。

許久，屋里才傳出一句：“讓他進來吧！”

得到特赦令后，宋憶青便做了個請的手勢，將客人請進家門。

“什么時候回來的？喝茶吧。”丁琪在茶幾上摸索了好會都沒找到自己的茶杯，宋憶青領會地將茶杯放到她的手邊，然后屁顛屁顛地跑上樓。

“你的眼…”

“你是想說我的眼睛吧？”丁琪悠閑地呷了口茶，“眼睛是當年生青兒的時候由于失血過多造成的。剛開始看不見的時候，我每天都在跟自己過不去，還好年華在我身邊鼓勵著我，陪伴著我。所以這么多年以來我也在黑暗中習慣了。”

“青兒？”

“我。是我。我叫宋憶青。你叫什么？”宋憶青剛下樓就聽到有人在詢問她，于是她就像老師提問小朋友一樣，迫不及待地爭著舉起自己的小手回答。

“青兒，不許沒禮貌。”丁琪摸到宋憶青的小手便輕輕地打了一下，以示不禮貌的小小懲罰。

“沒關系。”童言無忌，更何況每個人都曾經年輕過。

“這些年來宋家發生了很多事。自從青華走了之后，奶奶也在某個清晨跟著走了。媽跟爸兩老年紀也大了，青兒又還小，家里全靠年華一個人撐著，雖然我偶爾會做些散活…”

宋憶青偷偷地拍了一下莫小奇，讓他瞧向她指著的位置看。墻上掛著一幅很長很大的十字繡，宋憶青驕傲地說：“這是我媽媽繡的。厲害吧！”

“嗯。”莫小奇豎起大拇指回應。

“但畢竟對于這個家來說是九牛一毛。哦，對了，小奇，你回來這么久，見過年華了么？”

其實坐在沙發上，莫小奇就有如坐針氈一樣，他沒想到自己走了之后會發生這么多，他更沒想到這么年里，宋年華要獨自一人承擔這么多。但是，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的話，他又會是什么選擇？連他自己都很迷茫。因為某些東西總要順著原有的軌跡滑行，偏離了即會是幸福也會是不幸。

“怎么不說話？”丁琪察覺到空氣里的氣氛很不尋常，雖然她的眼睛看不到，但是心卻比誰都還明了。但關于愛情，她也只能做一個旁觀者。

“年華她…”莫小奇一抬頭就看見了宋青華那張黑白照，永遠那樣的年輕，永遠那樣地保持著微笑。

“姑姑她剛走。”宋憶青躺靠在丁當的大腿上，本想補補眠的，但是大人們聊的話題卻讓她怎么也入睡不了。

“她是下午4點13分的火車，你現在應該還能趕得上去火車站送她一下。”雖然丁琪不知道在莫小奇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但是，她相信他的離開是有無可奈何的苦衷。所以，她希望自己的死黨們都能得到幸福。

“嗯。”莫小奇興奮地站起來，“丁琪，謝謝你！謝謝你不怪我！”

莫小奇道別了丁琪母女和“奇異果”之后便離開了。

宋憶青很是好奇地問：“媽咪，他是誰？他為什么要找姑姑？”

丁當笑了笑，“睡吧。等你長大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一路上都在堵車。莫小奇一直盯著手上的腕表看，時間在嘀嗒嘀嗒的溜走。

“如果愛不能重來，那就重新開始吧。”他腦海里一直閃現丁琪最后對他說的這句話。“真的可以重新開始么？”他問自己。

他實在等不及了，打開車門跳下去，司機在他身后拼命地喊危險，他依舊還是往前沖。等他發揮自己的特長跑到火車站的時候，大堂里剛好響起廣播員的聲音：“開往上海的火車即將出發，請還沒檢票的旅客盡快檢票入站。”

他在候車室里找了幾圈都沒見到宋年華的身影。“沒理由啊，現在才3點45分，火車都還沒來，她不可能走的。”在莫小奇失望之際，遠處響起的聲音讓他回過神。

“阿姨，給我來桶泡面和兩根火腿腸。”宋年華宋年華穿著一件深綠色的大衣，寬松的牛仔褲，背著一個黑色，上面印有有一個骷髏頭的標志的雙肩包，她習慣性地抬起右腳用腳尖踮地，左手靠在食品柜的玻璃上撐著下巴。即使她是背對著莫小奇，但莫小奇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背包上掛著的那張“海賊王全家福”就是他親手畫的。他記得，畫完上色之后自己還偷偷跑去買硬的透明膠紙，用電熨斗將畫夾在中間做成雙面卡片，然后在左上角開個小洞用紅繩子拴起來，并在宋年華十六歲生日那天送給了她。

會在火車站買東西的人很少，因為那里賣的東西都要比外面市場價要高，所以阿姨很高興地問她桶面是要紅燒的還是海鮮的口味？

“給我一桶老壇酸菜就好了。”

“好咧。”

瘦了。這是莫小奇再次見到宋年華的第一感覺。即使再松垮的外套也掩飾不了宋年華那消瘦的身形。莫小奇與她保持距離地跟在她的身后，不讓她發現。

火車進站的時候，大隊的人馬開始往入口處擠去，宋年華夾在人群中想不動都挺難。檢完票后，她又被人潮擠向了月臺，長長的隊伍，很多人都是大包小包地推上火車。宋年華買到的車票是在2節車廂，還在很前很前的地方，她一路小跑過去，前面的背包就一直在左右搖晃，拉鏈上掛著的小掛飾一直撞擊著旁邊的水杯，吭吭的響聲很快就在人山人海中被淹沒。。莫小奇跟她隔著一個車廂的距離，穿梭于人與人之間，那過去的痕跡一一呈現在眼前。

進入車廂后，大家都在自顧著將自個的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宋年華好不容易就要鉆到自己的座位旁邊，結果一個彪形大漢舉著笨重的行李箱把她的背包一撞，她沒穩住腳跌坐到了后一排的座位上。沒有對不起也沒有歉意，只有匆忙堆放行李的人。

列車緩緩地向前開動，一下忙的人全都安靜地坐到座位上。僅剩那些只買到站票的乘客三三兩兩地站在過道上，有些長途的旅客還是買來小板凳，有些則直接坐在洗臉臺或蹲在廁所旁或是躺在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連接處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