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常石匠回家的那天算起，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常石匠走后的第二天，山上的民工就開始騷動，因為少尉允許常石匠的假只有兩天，第三天他應該在山上了。可是常石匠沒有回來。

第四天，常石匠還是沒有回來。

這到底是咋回事?民工們又開始議論了。

“會不會常石匠家出啥事了？”李拴柱問大家。

“他剛當了爹，戀家，不想上山了。”王老庚說。

老田頭沒說話，他想起了那天常石匠走后不久山間響起的槍聲。

可是他不敢把心里的疑慮說出來。一向謹小慎微的他一直恪守著禍從口出的古訓。

“石匠還不回來，日本人會不會找他麻煩？”李小雙擔心地說。

大家別說活了，干活。“趙桿子聽見咔咔咔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向這邊來了，猜想是田中少尉，就提醒大家趕快干活。

“常石匠回來了沒有？”田中少尉叉開兩腳站在民工面前，劍插在兩腳之間，傲慢地看著彎腰干活的民工。

民工沒人理他，他又把話重復了一遍。

還是沒人回答，但都在搖頭。

“誰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民工又開始搖頭。田中將目光投向了趙桿子。

“他家住在黎家屯。”趙桿子回答。

田中下頜一點，笑著轉身離開了。

又過了三天。常石匠還是沒回來。甑大貴也音信杳無。民工私下里又議論開了。

“甑大貴腳傷也該好了，怎么還不見人影？”

“常石匠是出事了還是日本人同意他留在家照顧老婆孩子了？”

民工心里有很多疑問。

午飯時，田中少尉來了。他對蹲在地上啃饅頭的民工說“你們羨慕常石匠和甑大貴嗎？他們不會回來了。甑大貴傷還沒好，常石匠老婆又剛生了孩子，皇軍體諒他們的難處，就放他們長假了。”。

田中少尉這句話，每個人都聽到心里去了，拿著饅頭的手忘記了往嘴里送，全都睜大了眼睛看著皮笑肉不笑的田中少尉。

“羨慕他們是吧？那就好好的干活，皇軍不會虧待你們的。哈哈哈……”說完田中仰起脖子一陣狂笑，然后邁著正步走了。

田中一走，全部民工突然向趙桿子圍攏過來。

“桿子，你說這會是真的嗎？”

“常石匠和甑大貴真是被留在家里了？日本人有這菩薩心腸?”

大家七嘴八舌說著心里的疑問。趙桿子看著大家，一言不發，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看未必。”老田頭突然冒出一句。

“為什么這么說?”大家又一起把目光轉向老田頭。

可老田頭冒出了這一句，就再也沒有了下文，把大伙急得好像被貓抓了似的，“唉——”老田頭見大伙都疑慮地望著他，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意味深長的一聲長嘆，把全部民工的心都揪緊了，他們不安起來，又一起把身子轉過來望著沉悶不語的趙桿子。

趙桿子知道不能再沉默了。

“我想，皇軍既然說了，大家就不要擔心，該干啥干啥，早點完工我們就早點回家，大家干活手腳麻利點。”

“我說桿子哥，你就真那么相信日本人嗎？”小六子悄悄問趙桿子。

這句話又觸到趙桿子心病了。

他還真說不好自己是相信日本人還是不相信日本人。說不相信吧，人家又實實在在是從人販子手里救下了自己的女兒，說相信吧，他對日本人又了解多少呢?

既然了解不多，你干嘛把女兒交給日本人呢？老田頭曾經私下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當時，老田頭就是這么問他的。

難道就因為不讓女兒跟著自己受苦，就非得把女兒送給日本人做干女？老田頭質問他。

是啊，他有啥辦法呢?他欠了馬家福的債，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還清，女兒是她的命根子，他不能眼看著女兒跟著自己挨餓受凍，但他又沒有能力改變女兒的現狀，所以……

雖然，他跟佐佐木攀了親，其實他跟大伙一樣，心里一片茫然。

關于常石匠和甑大貴大伙議論一陣子也就過去了，他們知道唯有早點干完手里的活路，才能早點回家。于是，他們又沒日沒夜的干起來，

然而沒過幾天，又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六月十日晚上，秦發忠起來小解，看見哨兵在打瞌睡，就萌發了偷偷回家的念頭，于是他輕手輕腳繞過崗哨，一路狂奔下山去了。

秦發忠摸回家時間已經是半夜。他的突然歸來，把他媳婦妮子嚇了一跳。

兩人燈也不敢點，黑燈瞎火的就把那事做了，然后就偎在一起說悄悄話。秦發忠說，妮子，我不在家的這段日子你還好吧？妮子說，我沒事，只是村里近來發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你快說。”秦發忠問。

“桂英莫名其妙地死了。”妮子說。

“怎么死的?快說給我聽聽。”秦發忠催促妮子。

“上個月……十……對，是十七號，天還沒亮，我家大伯準備去十里鋪趕集，走到村東頭，他突然瞅見古槐樹上吊著一個人，近前一看，原來是劉大叔家的桂英。大伯當時被嚇蒙了，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一個勁大叫，‘來人啊，來人啊。’……桂英的模樣真嚇人，眼睛瞪得好大……她胸襟的紐扣掉了好幾顆……”

“你是說她衣服沒扣好？這么說——這么說——她是被人強暴了才上吊的？”秦發忠真不敢往這方面想。

“對，我們也是這么想的……”

“誰干的，是誰干的？我們村里好像沒這號人啊？日本人有什么動靜沒有？”

“日本大官說，他們對桂英的死很悲痛，等他們查出兇手，一定親自交給劉老七處置。”

“這事有點奇怪，我們村以前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情，咋日本人來了，就出事了呢？”

“還有，東仔剛過門不久的媳婦蘭兒也不見了。”

“這又是什么時候的事？”

“好像和桂英出事是同一個時間，聽東仔媽說，傍晚時候，她去村外的溪溝洗衣服，到天黑盡了也沒回來，東仔娘和趙大嬸找到溪溝，只看見衣服和籃子，人卻不見了。”妮子說。

“喔握——喔喔——”秦發忠一宿沒合眼，剛想給妮子說我瞇一會，不想雄雞打鳴了。

“這是誰家的雞，天還麻麻黑，你叫什么叫？”妮子舍不得放秦發忠走，但秦發忠已經手忙腳亂的在穿衣服了，他是偷偷從山里跑出來的，為了不讓日本人發現，他必須趕在天亮前回到民工中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