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四個女人正在用早餐。大家有說有笑的,這時候,電話鈴響了。母親李玢蕓趕緊跑到客廳去接。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中音:“玢蕓,快告訴我,是不是純雪回來啦?”那聲音夾雜著略抖的喘氣聲。
李玢蕓趕緊下意識地捂著嘴,小心地說:“是的,她回來了,很好,正吃早飯呢。只要純雪生活得開心,我們大家都開心。你放心吧!”
“這就好,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們改天再說。玢蕓,實在太感謝你了,我和藝玨下輩子一定給你做牛做馬!”
“你這么說,叫我怎么受得起,咱們一家人就別說兩家話了。哎,嫂子有消息了嗎?”
“現在還沒有,我有信心找到她,你快去吃吧,再見!”
電話掛了。李玢蕓回到餐桌邊,發現歐陽俐風用奇怪的眼光看著她。
“怎么了?俐風,快喝豆漿,都涼了。”
“媽,剛才是誰來的電話?”
“哦,是一個老同學,知道我們搬新家了,特地打個電話道個喜。”
“老同學?道喜?沒有別的嗎?”
“沒有。”
李玢蕓根本不知道,就在她剛才和歐陽世偉通話時,俐風也跟了出來。俐風吃煎餅時不小心把油漬弄到了衣服上,她到衛生間去洗洗,經過客廳時,無意中聽到李玢蕓對著電話說:“只要純雪生活得開心,我們大家都開心。”雖然聲音很小,但還是被俐風清楚地聽到了。俐風覺得很奇怪,對方是誰,為什么母親說只要純雪生活得開心,大家都開心,純雪與電話那頭的人是什么關系?她感到十分困惑,可又再也聽不清什么話。很快,俐風先回到了餐桌邊。
俐風實在不明白,母親究竟有什么秘密,因為她不止一次地發現母親神秘兮兮地接聽電話。為什么呢?難道是母親有個秘密情人?不像呀,母親平日里大大方方的,節衣縮食,夠傳統夠善良的。以前俐風偷偷問過我好幾次,我都說母親是這個世上最最清白的人,怎么可能呢?這回,她也許是因為聽到了母親在說我,所以她也投給了我一個怪怪的眼神,然后,嘴巴歪了一下,便低下頭繼續啃那個煎餅。
這一天,表面上看來大家都在各忙其事,但實際上在俐風心里產生的那個波動卻一直翻滾著。
晚上八點了,俐箏還在我房里纏著我講這三年里的新鮮事。俐風心事重重地出現在李玢蕓的房門口:“媽,我想,有個問題問問你,在你房里,好嗎?”
李玢蕓正在收拾房間,她看著俐風怪怪的眼神,想起吃早飯時她也是這種眼神,說,當然,俐風你進來吧。
俐風轉身把門虛掩上了。還未等李玢蕓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地把積在心中多時的疑惑拋了出來:“媽,我希望你告訴我,你為什么總是瞞著我們接電話,電話那頭到底是誰?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訴我們呀?我們都長大了!”
李玢蕓愣了一下,她剛想再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卻發現俐風大有問不出名堂就決不罷休之意。一時,她的心揪了起來。她很清楚,女兒都長大了,再瞞得了今天也瞞不了永久。可是,這讓她如何開口呀,這是個秘密,雖然到了以后的某一天,她會主動把這個秘密公開,可畢竟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她還沒思想準備要在此刻講述二十一年前的發生的那個故事。更何況這是歐陽世偉的意思,當初他和她講好要等他把陳藝玨找回來以后再來揭開她的大女兒的身世之謎的。此時,李玢蕓覺得萬般為難,她的嘴張了幾下,僅僅發出了牙齒磕碰的聲音。
俐風看到母親這般情形,更加確信她有事在故意瞞著我們。她知道俐箏這個時候正在我的房里大姐長大姐短的,不到十點鐘她是決不會退出的。她決心抓住這個機會,單獨問清母親,哪怕是一點點也好,起碼讓自己心里的結松一點。
“媽,我求求你,告訴我,你那些電話是不是和爸爸有關,我們的爸爸到底在哪里?還有,你為什么說‘只要純雪生活得開心,我們大家都開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李玢蕓不禁思緒萬千,二十一年前的一幕幕又浮現在了她的眼前。她重重地提了一下肩膀,終于決定告訴俐風關于我的那個故事。
她輕輕地說,俐風啊,二十五年前,一個皮膚雪白,眼珠滾圓的小女孩降生在歐陽世偉的家里。初為人父的歐陽世偉激動地天天晚上在睡夢中笑出聲來,這是他與妻子陳藝玨日盼夜盼,求佛拜神,跑盡各大醫院,歷盡三年艱辛好不容易得來的。歐陽世偉把她看成是天賜的,看著如白雪公主般的女兒,他滿心期盼著她永遠像白雪一樣美麗純潔。于是,他便給女兒取了個好聽的名字:歐陽純雪。
純雪從小聰明伶俐,人見人愛。歐陽世偉每逢碰上不順心的事,只要心里頭一想到有個乖巧的女兒,便立馬能提起精神來。在他心里,女兒是他做一切事情的動力。他和妻子陳藝玨雖然收入加在一起也不多,但只要是別人能用在孩子身上的,他都千方百計盡自己所能不委屈到女兒。純雪也總是爸爸媽媽地喊個不停,甜得歐陽世偉夫妻倆像嘗到了蜂蜜一樣。特別讓他們感動的是,純雪上幼兒園的第一天回來后,便伸出小拳頭非要給他們捶背,說是老師講的,爸爸媽媽最辛苦,小朋友在家里一定要對大人好。歐陽世偉每每在別人面前講起女兒,便總要得意地把這件事講上幾遍。在他看來,這個女兒比誰都懂事,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在一次意外中,純雪的右腳受了傷。那是她四歲的時候,有一天傍晚,歐陽世偉拉著她在路邊散步。突然,一輛卡車發瘋似地沖向路邊,撞倒了幾棵大樹和一根電線桿,又沖向了上階沿,最后撞上了路邊的圍墻才停了下來。當時,歐陽世偉拉著女兒根本就避讓不及,純雪不幸被倒下的那根電線桿砸到了右腳,而歐陽世偉也差一公分就要被砸到身體。
后來呢?俐風緊張地瞪大眼睛問。
后來呀,歐陽世偉了解到肇事司機是醉酒駕車,純雪也被醫生診斷為無法恢復正常,右腳留下終生遺憾。剎那間,歐陽世偉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在他心里,女兒是十分完美的,也是來之不易的,老天爺剛剛對他好一點,又讓他嘗受這樣的遭遇,簡直是在捉弄他!最重要的是,女兒那么可愛,從此以后將不能像常人一樣走路,這對她來說又是何等的打擊和不公平呀!
歐陽世偉越想越無法忍受,在經過幾天幾夜的思想斗爭后,他決定上門去找那個司機算帳。他提了把刀,沖向了那個司機,他只想著也要讓他嘗嘗不好走路的滋味。不料,卻在爭斗中誤刺了對方要害部位,那個司機在醫院里躺了不到一天,便匆匆離世。那時,歐陽世偉的腦子全亂了套,出現的結果根本不是他原先所預料的,他只是想報復,并非要奪人性命。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來不及多想,便四處逃跑。
逃跑終究是逃跑,不出幾天,歐陽世偉就被人舉報,并被抓獲。法院無情地判了他十五年牢。
短短幾天,女兒成了殘廢,丈夫進了監獄,瘦小的陳藝玨一下經受不住打擊,精神失常的她在歐陽世偉被關進監獄的第二天一早便離開了家,然后一直下落不明。可憐的小純雪,頓時失去了依靠。
嗯,后來你是不是把純雪接到了我們家?俐風很快作出了判斷。
是啊,李玢蕓頓了頓繼續說,俐風你知道嗎?那一天,正好是我與你父親歐陽世海結婚一周年的日子,你父親的哥哥家發生了一系列不幸之事,令他萬分痛心,我們多想幫上一把啊!領養純雪是我們不約而同想到的,當我們把這個想法讓監獄領導轉告正在服刑的歐陽世偉后,歐陽世偉感動地表示,他一定會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獄。如果那時陳藝玨還未回來,他便要去尋找她,他相信一定能找到她。等找到她后,他要和妻子一起到我們家領回純雪,讓純雪知道他們是她的親生父母,從此他們不再分開。就這樣,你姐純雪來到了我們家,我成了她的媽媽,那時,她剛四歲。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十年過去了,你伯父歐陽世偉由于在監獄中表現良好,被提前釋放。出獄的第一天,他偷偷來到我們家,看過你姐后,便踏上了尋妻的征途。以后,他無論到哪里,都會打電話過來,向我了解純雪的情況,我也及時關心他的情況。他自己則一邊打工,一邊尋找陳藝玨。他堅信他會等到那一天的。
俐風聽著聽著,眼珠幾乎不會轉了。
“好感人呀!媽,你真偉大!真沒想到,純雪原來是我堂姐,她自己還不知道這件事吧。”“傻丫頭,她要是知道,我還用得著這樣嗎?”
“媽,你放心,從現在起,我會和你一同守住這個秘密,直到姐姐和她父母團圓的那一天。并且,我會一如繼往地把她當親姐姐看待。”俐風說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她為母親的偉大舉動感到驕傲,又為我的不幸遭遇感到難過。其實,她還有一個深深的疑惑,那就是母親為何不再往下講,畢竟,她一直想知道父親的事。可是,母親的話語和神態都在暗示俐風,回自己房去吧,不要再問了。我這個大妹當然拎得清,她說了聲媽媽你早點睡吧,便走出了母親的房。
此時,俐箏正在我房里嘻笑個不停,我正想說怎么俐風不過來呢,俐風便像一陣輕風似地閃進了我房里。
我說:“俐風,你怎么現在才來,你看,俐箏笑得多開心啊!”
“哎呀,二姐,你跑哪兒去了,大姐正說好笑的事兒呢,我正愁一個人笑不過來呢,你快過來幫我分擔一點呀!哎喲,笑得我肚子都疼了。”俐箏嗓門可真大。
“好呀,我這不就來了嗎?”俐風邊說邊投給我一束目光,從那目光里,我感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