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俐風(fēng)的房間里,鄭曉珊第三次前來補習(xí)英語。
一個小時后,她們準備休息一下,于是,便聊了起來。
“俐風(fēng)姐,我覺得你很了不起的!”鄭曉珊眼里流露出十分羨慕的眼神。
“了不起?沒有哇,我覺得你也很了不起呀!”俐風(fēng)笑瞇瞇地回了一句。
“你看,你英語這么好,我就沒這方面的優(yōu)勢,關(guān)鍵是我沒有語言細胞。”
“曉珊,學(xué)習(xí)任何學(xué)科都是有竅門的,你只要多讀多背多理解,以你的聰明,我保證你英語學(xué)得比我還要好。”
“俐風(fēng)姐,我覺得你和俐箏姐除了長相,其他似乎都不一樣,不像一般的雙胞胎,真有意思!”
“那很正常,雙胞胎也有個體差異的,為什么非要什么都一樣呢?到時候,老是讓別人搞不清,多麻煩呀!”
“那倒是。俐箏姐喜歡大喊大叫,打打殺殺的,像男孩子,我看她要是重新投胎做個男的,一定很帥!”鄭曉珊開始想像起來。
“她只是表面上有些舉動像男孩子,其實,她的心也蠻細的,到底是女孩嘛。”俐風(fēng)頓了一下,又說,“再說,做女孩沒什么不好,她為什么要重新投胎做男的呢?”
“你不知道嗎?現(xiàn)在世界上重新投胎的人多著呢,就是那種變性手術(shù),只要本人愿意,并且符合條件,說換就能換,真的。醫(yī)學(xué)真發(fā)達啊!”鄭曉珊的口氣似乎非常欣賞這種醫(yī)學(xué)成果。
此時,俐箏在樓下看完電視,大呼小叫地跑了進來:“師傅,你的英語補好了沒有,該輪到你教徒弟幾招了!”
俐箏進了房,發(fā)現(xiàn)苗頭不對,問鄭曉珊,鄭曉珊不睬她,問俐風(fēng),俐風(fēng)一臉的委屈,說俐箏呀,還不是你惹起的嗎?
等等,你說什么,我惹起的?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還不是說到你像男孩子,才說到變性人的嘛!
俐風(fēng)和鄭曉珊被俐箏這么一說,同時“撲哧”笑出了聲。
我的雙胞胎妹妹顯然從鄭曉珊的神情里感覺到了什么。她們覺得這個女孩雖然比她們小,但有些地方卻比她們成熟。俐風(fēng)想起了鄭曉珊說過的一句話:“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會有一段特殊的經(jīng)歷。”她想,也許鄭曉珊是經(jīng)歷了什么事,才如此有感而發(fā)吧。
俐風(fēng)沒猜錯,鄭曉珊的經(jīng)歷確實和別人不一樣。這是我很長時間以后才了解到的,是鄭曉珊告訴俐風(fēng)的,俐風(fēng)再告訴了我。在這里,我先告訴你吧。
鄭曉珊原來不叫鄭曉珊,叫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她是一個孤兒。她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長什么樣,在哪里,她只知道自己出生僅兩個月,便被遺棄在收容所的門口,是收容所的丁阿姨發(fā)現(xiàn)了她,并把她抱進了屋。
那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正下著鵝毛大雪,丁阿姨到收容所上班,發(fā)現(xiàn)了門口有一個包袱,包袱里傳出嬰兒的哭聲。丁阿姨趕緊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個已凍得渾身發(fā)紫的小娃娃,衣著單薄,緊閉雙眼,毫無血色的小嘴拼命地吮吸著,卻什么也吮吸不到,一雙小手在空中不停地抓著。包袱里,夾著一張紙,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幾個字:兩個月,請好心人收留她。除此之外,別無任何東西。這個小女嬰就這樣被抱進了收容所。
第二天,正好有一對夫婦聯(lián)系到收容所,表示希望領(lǐng)養(yǎng)一個幾個月大的女孩,最好是健康可愛的。這個小女嬰便在收容所里呆了一天,連名字都來不及取,就又被抱進了這家人家。這家人家男主人叫鄭宇宏,女主人叫童佩珊,兩人沒有生育,就想領(lǐng)養(yǎng)一個女孩。女孩被抱回家后,他們給她取名叫鄭曉珊,并對她視如珍寶,從小到大,一直對她百倍呵護。
鄭宇宏夫婦倆都是開明人,他們在抱回鄭曉珊的第一天起,就商量好,待這孩子要視如己出,等她要出嫁的時候,找個機會把她的身世告訴她。因為他們覺得,孩子應(yīng)該有權(quán)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到那個時候,孩子也已長大了,相信她會正確接受事實,他們會祝福她找到更好的歸宿。
可是,事情的發(fā)展往往不如人愿,鄭曉珊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意外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那是她上初中的時候,一天晚上,她感冒了,發(fā)著高燒,說著糊話。鄭宇宏和童佩珊心急如焚,連夜叫了輛車把她往醫(yī)院送。一路上,鄭宇宏急得團團轉(zhuǎn),老是嫌車開得慢。不料,車子偏在這緊要關(guān)頭拋錨了,這一來,更把鄭宇宏急得要他命似的。在司機下去查看車子故障時,鄭宇宏也跟了下去,鄭曉珊糊里糊涂聽得鄭宇宏好像在跟司機說:“師傅,求求你,快把車弄好,孩子高燒發(fā)得厲害,再拖下去要出事的。我這孩子,命不好,親生父母都不知在哪兒,可憐呀!”當時,鄭曉珊感覺頭暈得想吐,耳邊的一切聲音都聽得模模糊糊的,當她隱隱聽到鄭宇宏的話時,她一下覺得身體里的哪根經(jīng)抽動了一下,她竭力想辦法聽清楚。
這時,她好像聽到司機在說:“這孩子不是你親生的呀,看你們著急的樣子,比親生的還親生哩。你放心,老天爺保證不會讓她有事的。”鄭曉珊聽到這話,還是以為自己燒糊涂了,可當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后,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因為她又聽得鄭宇宏在說:“師傅,車子好了沒有?我們收養(yǎng)這孩子也不容易,求求你快點!”鄭曉珊聽到鄭宇宏的話音都帶著哭腔,一陣難受立刻涌上她的心頭。
鄭曉珊做夢也沒想到,天天和自己相親相愛的父母竟然不是親生的,那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在哪兒呢?自己又怎么會來到這個家的?如今,養(yǎng)父母對她又恩重如山,今后拿什么去報答他們?她的頭好痛好痛,那是發(fā)高燒發(fā)的。她的心更痛,那是她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后心如亂麻產(chǎn)生的感覺。
也真是老天有眼,車子一會兒就修好了,載著鄭宇宏、童佩珊和鄭曉珊向醫(yī)院疾駛而去。
鄭曉珊在醫(yī)生的及時診治下,在鄭宇宏夫婦的精心照顧下,很快就恢復(fù)了健康。鄭曉珊決定趁此機會問個清楚。
一天晚上,鄭曉珊輕輕地走進鄭宇宏和童佩珊的房間。夫婦倆都在看書,見女兒精神狀態(tài)不錯,鄭宇宏高興地說:“曉珊,感覺還好吧,早點去休息,明天還要上學(xué)呢。”
鄭曉珊一屁股坐在了兩人中間:“爸爸,媽媽,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你們要如實告訴我,好嗎?”
“喲,曉珊,怎么一本正經(jīng)的,是不是還有哪里不舒服?什么事?說吧。”鄭宇宏摸了摸鄭曉珊的額頭,還好,涼著呢。
鄭曉珊拉住鄭宇宏摸她額頭的手,說:“我,我是從哪里來的?”
童佩珊奇怪了,說:“曉珊,你怎么想起問這個問題來?你,當然一直是在我們家的嘍,什么叫從哪里來的?”
“爸爸,媽媽,你們就不要瞞我了,我已經(jīng)知道我是你們領(lǐng)養(yǎng)的了,你們就告訴我實情吧。”
鄭宇宏這時才知道原來是自己那天晚上說過了頭。他滿以為當時曉珊發(fā)著高燒,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告訴司機的目的,僅僅是想以此感動司機,讓他快點修好車子,好趕往醫(yī)院。這下可好,這事提前讓曉珊知道了,原先的計劃看樣子要打破了。
童佩珊也這才想起來,那天晚上,自己看著曉珊發(fā)高燒難受的樣子,也糊涂了,一心想著快點到醫(yī)院,根本沒注意宇宏和司機的講話。
兩人的表情讓鄭曉珊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她決定追問下去,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
此時,都這樣了,鄭宇宏還能再瞞下去嗎?當然不能。于是,他只得硬著頭皮說起了曉珊的身世。他邊說邊觀察著曉珊,他就怕她哭呀鬧的。最讓他擔(dān)心的是,曉珊聽完后,大吵大叫地要去找她的親生父母,到時候,他和童佩珊這輩子惟一的希望就落空了。要知道,他和童佩珊自結(jié)婚那天起,就一心希望有個可愛的女兒。老天讓他們有不了自己親生的,他們就去領(lǐng)養(yǎng)一個。對,領(lǐng)養(yǎng)一個,只要是女兒,可愛些,懂事些,就可以了。只要讓他能做好她的父親,讓她能做好她的母親就行了。可是現(xiàn)在,事實讓他們擔(dān)心極了。
鄭曉珊很平靜地聽著,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鄭宇宏和童佩珊都默默祈禱著:老天爺,不要讓曉珊離開我們,千萬不要!
“爸爸媽媽,謝謝你們讓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雖然我很想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事實已容不得我多想。你們放心,你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我永遠都不離開你們,我很愛你們!”鄭曉珊斬釘截鐵的話語,讓鄭宇宏和童佩珊甚感意外。
鄭宇宏松了一口氣,童佩珊感動得要掉淚。忽然,她想到另外一點:孩子既然長大了,也這么懂事,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早晚還得知道這家里的另外一件事情,干脆過幾天找個時間告訴她吧,免得以后讓她知道了真受不了。
鄭宇宏卻覺得這個想法不太妥當,他沒有支持童佩珊。
而童佩珊卻信心十足,她說憑她的第六感覺,鄭曉珊在知道了她的事情后,一定不會看不起她,不會。
鄭宇宏看童佩珊的態(tài)度如此堅決,如此有信心,只好說:“佩珊,我尊重你,你看著辦吧,希望如你想像的那樣。”
幾天后的一次晚飯后,童佩珊和鄭宇宏一前一后地走進了鄭曉珊房里。
鄭曉珊似乎心情很好,她正很投入地聽著音樂。
鄭宇宏忐忑不安又故作鎮(zhèn)靜地坐了下來。童佩珊很自然地拍拍女兒的肩,說:“曉珊,媽媽想給你講個故事。”
“講故事?好啊,我喜歡!”鄭曉珊開心地關(guān)了音樂。
鄭宇宏看了童佩珊一眼,說:“你媽是要跟你說――”
“說什么?不就是故事嘛,肯定好聽,對吧?”鄭曉珊笑嘻嘻地沖童佩珊眨眨眼。
童佩珊就開始說了,她說:“曉珊,其實這個故事很簡單:二十幾年前,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他的外表和其他人沒什么兩樣,但是,他的心理卻被一件事情折磨了整整二十多年。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小就不像一個男孩子,他非常喜歡穿女孩子的衣服,玩女孩子的玩具,喜歡偷偷扎辮子,學(xué)女孩子走路和講話。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希望變成一個女人,可他根本不敢告訴任何人,他怕人笑他不正常,笑他不正經(jīng)。于是,他竭力不讓別人看出這一點。但是,他的內(nèi)心十分痛苦,他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后來,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他的父母催著他快點成家,無奈,他只好與一個女孩走到了一起。成家后,他的那種想法越來越強烈,更加渴望自己能變成一個女人。心理上的巨大痛苦,讓他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活著。最后,他鼓足勇氣走進了醫(yī)院,經(jīng)歷了幾場大手術(shù)后,他如愿地成了一個女人。”
“那后來呢?”鄭曉珊覺得這故事很新鮮,她叫童佩珊快往下講。
“后來,他成了她,再后來,她又找了個他,他們便組成了一個家庭。”
“那再后來呢?他們過得幸福嗎?他們有沒有小孩?”鄭曉珊越聽越覺得這故事有意思。
“當然,他們過得很幸福,由于特殊原因,他們不能有自己的小孩,于是,便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女孩,一個非常可愛、懂事的女孩。”童佩珊拍拍鄭曉珊的背,表示故事講完了。
一旁的鄭宇宏越來越坐立不安了,童佩珊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鄭曉珊。
空氣似乎正在凝固,鄭曉珊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接下去,她就聽到童佩珊說:“告訴你吧,故事里那個變了性的人,就是我。”然后,她又看到鄭宇宏的臉在一點點地扭曲。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剎那間擊中了鄭曉珊的心。好半天,她才驚叫了一聲:“不可能!”便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房間。
短短幾天里,鄭曉珊就知道了兩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你說,她眼里的天空還會那么高那么亮嗎?她想不通,命運怎么會如此安排她,一會兒讓她在養(yǎng)父母身邊長大,一會兒又讓她有個“男媽媽”。特別是這“男媽媽”的事,說出去,還不讓人笑話死啊!
那天晚上,鄭曉珊蒙著被窩,淚水一邊滴滴嗒嗒地下來,一邊不停地想啊想。她想,親生父母怎么就這么狠心拋下了她呢?鄭宇宏為什么偏要找一個變性人結(jié)婚呢?自己在這個不倫不類的家庭里到底算什么呢?還有今后,該怎么辦呢?
她想得迷迷糊糊,后來好像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的親生父母上門來找她了,又在夢中聽到有人指著她說:“快看,她的媽媽是男人變的,她們都不正常!”她還夢見童佩珊變性前的樣子,那種生不如死的樣子,還有,她變性后擁有現(xiàn)在這個家庭的幸福的樣子------
當天亮鄭曉珊醒過來后,她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不是一個能笑對人生的人,以前她從來沒想過這么多,從來沒被哪件事折磨得這么痛苦。想想,在這個世上,又有什么比身世更讓人牽腸掛肚的呢?然而,這一次她就是搞不懂自己為什么會如此計較童佩珊的事情。
再說說童佩珊吧,鄭曉珊的情緒變化,其實都是她想像之中的。她認為一切事情總得有個過程,既然是過程就得慢慢來,水到渠成了才行啊。眼前這個過程剛開始,她盼著快點出現(xiàn)結(jié)果,她堅信,這個結(jié)果一定不會讓她失望。盡管鄭宇宏責(zé)怪她太魯莽,但她還是這么相信自己。
鄭曉珊呢,她在迷茫中想到了上網(wǎng)請教別人,看看人家對她的遭遇會怎樣評價。
很快,她收到了幾百條回復(fù),她理了一下,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勸她想開點,認為這種事在現(xiàn)在的社會上已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希望她看在童佩珊養(yǎng)育她這么多年的份上,正確面對童佩珊;也有人認為,她應(yīng)該去找親生父母,到時候,不管養(yǎng)母是不是變性人,都與她無關(guān)了;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認為童佩珊是個怪物,勸她早日離開這樣的人,否則會倒霉一輩子的。
鄭曉珊看到了這么多熱心的網(wǎng)友給她出主意、安慰她,她方才覺得,大多數(shù)人還是理解童佩珊的做法的。她不禁覺得自己太自私了,想想童佩珊確實對自己這么好,又親口把自己變性的事情真真實實地告訴她,而自己卻為了面子問題,七想八想,差點想出個亂七八糟來。
鄭曉珊想到自己上小學(xué)時,每天來學(xué)校接送她的人是童佩珊,經(jīng)常給她講故事讓她開心的人是童佩珊,燒許多好吃的菜給自己的人是童佩珊,自己身體不舒服了還帶她去公園玩的人是童佩珊------
鄭曉珊越想越覺得親生父母都不要她了,童佩珊卻一直充當著親媽的角色,一直盡著母親的義務(wù),對自己百般照顧疼愛,自己有什么理由反過來嫌棄她呢?
想著想著,鄭曉珊開始悄悄在心里轉(zhuǎn)變了過來,她終于恢復(fù)了自己。這讓鄭宇宏和童佩珊感到十分欣慰。
故事就是這樣的,正是因為鄭曉珊的經(jīng)歷和別人不一樣,所以當她聽到俐風(fēng)看不起變性人時,她會如此生氣。這也難怪俐風(fēng),誰叫當時我這妹妹不知內(nèi)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