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很奇怪的,我把自己關在房里,氣生到一半的時候,居然糊里糊涂地睡著了。說是睡著了,卻又似醒著。因為我看到了一些情景,后來我回憶起來,那應該是一個夢,沒錯,就是一個夢。我夢到的情景大致是這樣的:
李玢蕓看我生那么大的氣,又久久不愿開門,便只好回到了自己房間。
忙碌了一天,她的腿酸得發脹,是該休息了。
她靠在床頭,不停地想,純雪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這個當媽的整天只顧忙里忙外,忽略了她的心思?她想著想著,覺得是這么回事,于是便自言自語道:“沒事的,明天就會好的。”
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抬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那只風箏。那只風箏顏色雖然褪盡了,但是形狀還保持得那么好。她對它說:“你是風箏我是線,風箏和線永相連。”她邊說邊無奈地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角出現一片濕潤。
再過了一會兒,她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我能描述的就是這些。
那天晚上很快過去了,第二天早晨六點半的時候,我聽到伊凡在我門外叫喚,我的肚子也在“骨碌骨碌”地唱著。我想,我不開門也得開門啊。于是,我走了出去。
我剛走出房門,便看到李玢蕓正朝我這邊走來。她看我出來了,很高興地問:“純雪,你沒事吧?吃早飯去吧。”
我斜了她一眼,一雙略微浮腫的眼睛從我眼前掠過。我裝作沒聽見似的,蹲下身去撫摸伊凡。
李玢蕓見我蹲了下去,也跟著蹲了下去。她一定認為這樣和我說話可以顯得平等些,也方便些。可是,她還沒完全蹲下去的時候,我就“蹭”地一下又站了起來,我想走開,不想離她那么近。正在這時,我聽見她“哎唷”了一聲,然后又發出了另外一個聲音。不用說,我就知道她肯定是摔倒了。我頭也不回地下了樓,在我身后,傳來了伊凡“汪汪”的叫聲。
此時,我的眼前浮現出了這樣一幕,好像那是我七歲那年,有一次,我和李玢蕓一起走在路上,她不小心踩到了一塊香蕉皮,腳下一個打滑,摔倒在地,差不多也是這種聲音。當時,我急得不得了,趕緊伸出雙手,用力地拉著她站起來,還關心地問她摔疼哪里了,要不要我來揉揉。李玢蕓很感動,一個勁地夸我懂事,說沒有白養我。
不知為什么,這一幕在我眼前浮現后,就一下消失不了了。我狠狠地揮了幾下手,我要把它揮掉。
本來我的氣就沒消掉,這回,李玢蕓摔倒在地,我的氣就又上來了。我認為她是有意這樣的,她想以此來獲取我的同情心,我才不會上當呢。
我幾大步地奔到樓下客廳,一屁股重重地把自己扔在了沙發上。我又一次發現我的跛腳有時走起路來竟能那樣快速。
這時,樓上傳來俐風的聲音:“媽,你摔疼了沒有啊?快,我扶你起來!”
緊接著,馬上又傳來俐箏“踢里踏啦”飛奔在過道上的聲音,并伴著她的尖叫聲:“哎呀,媽,你么摔跤啦?”
這兩個小妮子,竟然不來關心我!我撇撇嘴,忿忿地想。也好,你們去關心她吧,我就是要幸災樂禍,袖手旁觀,看她怎么說我不懂事!
一會兒,伊凡“汪汪”地叫著跑了下來,俐風也下來了。
我的伊凡看到我木然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它用頭頂了頂我的屁股,我就是不挪一下,它就對著俐風叫了幾聲。俐風坐到了我旁邊,說:“姐啊,你怎么火氣這么大,是不是因為那件事?”
我當然知道她指哪件事,可我就是裝糊涂,我沒好氣地說:“你怎么知道是哪件事!”
我的大妹又說:“不管哪件事,媽摔了一跤,在你房門口,你無論如何都應該――”
“沒什么應該的!她這是活該!”我叫了起來,我覺得自己這樣說太刻薄了,可我就是要這么說。
“大姐,你太過分了!你是媽的大女兒,你怎么不明不白對她這樣呢?啊?”俐箏這時沖下了樓,沖到了我面前。我這個小妹向來跟我很親,可這回,她卻反過來像個大人似地教訓起了我。一下子,我的情緒失控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自己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們都給我走開,我不要當私生女!”
我的喊聲把伊凡震得往后退了好幾步,與此同時,站在我面前的俐箏張大了嘴巴,仿佛我要塞給她一只大蘋果似的。我也注意到了俐風,她的表情很緊張,好像我在宣布她是私生女似的。
我喊出了那句話以后,整個人感覺有些不一樣,也許是輕松了一點吧。
接下去有幾十秒,客廳里出奇的靜,一定是每個人都不知說什么好。
還是俐風先發了聲音,她說:“姐,你搞錯了,你不是私生女,我保證!”
我說,好笑了,你怎么保證我不是。這種安慰誰不會呀。
“你真的不是。”她的語氣聽上去很有力度。
“那你說我是什么?”我反問道,我把兩眼瞪得比桂圓還要大。
俐風看了一下俐箏,把嘴湊到我耳朵邊說:“你不是媽親生的,所以你更不可能是她的私生女。”
“什么?”我和俐箏同時叫了起來。俐箏是個鬼精靈,她的耳朵尖著呢。她搶在我前面指著她的二姐嚷道:“你太搞笑了吧,大姐怎么會不是媽親生的呢?”
我也正要提高嗓門說她荒唐,我的大妹早已把她的神情調整到一本正經的樣子了,然后她說:“有件事情我不說出來看樣子是不行了,為了澄清事實,你們都給我聽好。”
就這樣,在這種情況下,俐風把李玢蕓先前告訴她的關于我的身世的事攤了出來。你說,我相信了嗎?我也搞不清,我只知道那一刻我感覺好乏力,這算是一個晴天霹靂吧。我覺得我的身份轉變得太快了,從一開始我自以為的親生女變成了我重新判斷出來的私生女,然后又被一個我從不知曉的故事,從私生女轉到了我做夢也想不到的非親生女。純雪啊純雪,你到底是哪個啊?
此時,我們三個人誰也沒注意到,李玢蕓站在樓梯的轉角處已好長時間了,我的意思是,我們說的話都被她聽到了。因為她站在那里說了一句:“純雪,俐風講的都是事實,是我告訴她的,也是我讓她暫時保密的。”李玢蕓說完,邊捶著她的后腰,邊慢慢走下樓來。
我完全驚呆了,我無法笑,也無法哭,我想接下去我只有靠時間來重新適應我自己。
俐風幫李玢蕓捶了幾下腰,問了幾聲還疼不疼,便對著俐箏擠眉弄眼。向來聰明的俐箏也會有笨的時候,我看她沒有作出任何反應,也許是有意這樣吧。我呢,自然很清楚俐風的意圖,她一定是想讓李玢蕓也說出來,她和俐箏的父親是誰。可是她還是沒法知道。
這場風波也就算這么過去了。那天,我一整天恍恍惚惚的,吃飯的時候手停了好幾次,有幾次還把夾的菜抖落在桌上。我也沒喝過一口水,卻到衛生間的馬桶上坐了好幾回。我坐在上面想啊想,想我的過去,想我的現在,就是不敢想我的將來。我怕啊,怕還會有什么我想不到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