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她在自己家里。她一個人。張銳打了個電話回來,告訴她一個男人送她回來。據張銳描述的樣子,應該是關浩民。張銳說她把朱小路扶上chuang,那男人就走了。張銳說,那個男人開著一輛黑色的豐田車。那個男人風度很好。朱小路只感覺到自己嘴巴很臭。她昨晚沒刷牙,也沒洗臉。早上也沒洗。
發了會呆,朱小路才漸漸地想起,昨天她遇到了關浩民,關浩民想讓她去上海,還提到了買畫,這是什么時候說的?他為什么要買畫?他為什么要跟她說這些?現在首先還是解決那對夫妻的事。朱小路想起答應了他們去幫忙,就趕緊坐到電腦前,臭著嘴巴寫了篇文章,題目就叫《夫妻共用一條腿,萬般無奈欲賣腎》。寫完她梳洗了換好衣服去報社。她直接去找值班的主任李克成。李克成當時正在辦公桌前坐著,面前放著一杯沏好的茶,他掃了一眼標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慢地抬起那只有點禿頂的腦袋,他看著朱小路,他說小朱啊,語速比較緩慢,然后又喝了一口茶,現在我們報社暫時還不適合發這樣的稿子。
為什么呢?
為什么?有多少好的新聞稿子啊,干嘛非發這個呢?夫妻只有一條腿了,還要去賣腎?不可能啊。你好好調查沒有?你都采訪了哪些人?
朱小路看著他滔滔不絕,她的耳朵突然間聽不到任何東西,她想他在干嘛?他有點黑的面孔,小巧的鼻子,光光的頭皮一齊向她傳達著某種信息。
朱小路拿著稿件回到她的辦公桌前。
手機響了,朱小路一看是關浩民。關浩民首先問侯她的身體,早上有沒有吃早餐。語氣很親切,也很關切。朱小路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成了這么近距離的朋友了。接著關浩民說晚上一起吃飯吧,商量下去上海的事情。去上海?是啊,昨天晚上你答應了,我正打算代你向你們領導請假呢。朱小路腦子里一塌糊涂。事情與事情趕到一塊兒了。關浩民接著說,你那個準備賣腎的朋友,我已經派人給他們送去一萬了。你不用擔心……怎么了?
昨天我說了很多話么?
是啊,還喝了很多酒,不讓喝非喝。下次一定要注意身體啊。
你是怎么找到他們的?
誰?噢,你說你的朋友?
他們不是我的朋友。
你當時把地段講了,我派人在附近轉了一轉,就找到了。這很重要嗎?
沒有。你真是有善心。
這方面我比不上你。那個男人我請他到我下面的一個公司里看倉庫了。他們的基本生活應該沒問題了。你放心吧。
掛了電話,良久,朱小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隔壁的房間正在裝修,電鉆的吱吱聲撕扯著人的耳膜和心臟,格子間里傳來人們講電話的聲音,空氣中漂浮著無數的茶分子、汗分子。朱小路使勁地想,終于想起她為什么要喝酒。她那時候還沒看電影《通天塔》,她有好多事情想不明白。有些事情終其一生也難想明白。有些事情根本沒有必要去想明白。如果不去思想,這個世界會少很多痛苦。如果不去思想,朱小路就不是朱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