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身上的痛如千萬蟲蟻啃噬,鉆心的難過。靈力一點也聚集不起,像被忽然抽空似的。終于等到有幾個人走進來,對看守的人說了幾句,便將我拖出屋外,綁到一輛靈獸車前。肩上的傷口本來已停止流血,此刻又劇烈的痛起來,鮮血順著肩窩流淌。
靈獸車前方是顫動的人群,手中舉著火把,火光將他們的臉映照得猙獰無比。
人群自動的給靈獸車讓出一條路,每個人臉上都是憤怒,眼里充滿復仇的快感。靈獸車慢慢的向前移動,肩上的鮮血已經流到腳下,四周的聲音慢慢都淡去了,我只能清晰的聽到血滴在地上的聲音,滴答答帶了絕望的悅耳。
冰冷的水潑到臉上,猛然清醒時我看到骯臟的祭臺,火光中民眾那一張張被映的通紅的面孔帶著興奮的吼叫。“殺了她!殺了她!”
此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人群瞬間安靜。
“我們今日就用最古老的祭祀,把詛咒消除,請大家安靜,等月亮升到天頂。”
是廣場上煽動民眾的那個老者,父王未給他任何處罰,還給了他靈獸車讓他離開,怎么他還能這樣對我。真是不知道感恩,我想回頭看他,從他眼里看出究竟是什么才能讓他這樣對待自己所屬國的公主,但鐵鏈將我綁得嚴實,根本動不了半分。
片刻后,有幾個壯漢把柱子轉動過來,讓那老者能夠很好的欣賞狼狽虛弱的我,那干枯的身體上唯一靈動的眼珠在看到木柱上的我時閃動起來,我讀到一種復仇的快感。
“不會有人來救你的。”他陰冷的說。
月斜掛在天空,但我倒是希望它能升得快一些,好讓我結束這痛苦的折磨。那老者卻不肯放過我,示意讓人拿來一個水晶球,里面有些黑色的絮狀東西在涌動。
“讓你死前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冷冷的說。
有人放開了我的一只手,那只手在放開時垂到身體一側,才發現手已經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他們端來木架放上水晶球,將我的手覆上去,忽然有什么吸住了我的思緒,我進入一個未知的虛空,看到陰郁的云層和腐爛的樹木,連落下的雪都帶著血腥的味道。呻吟是這個世界內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到處都是枯萎但還未死去的身體,在艱難的蠕動,一個身穿藍衣的女人,站在垂死的人群里,狂妄的尖聲大笑。
這個女人,絕美的臉龐上有世間最迷人的眼睛,紅色的眸子并未對眼前呻吟的人群透露絲毫的同情。紫紅色霧氣不斷的從她的身體周圍升騰,升到高空,與云層融到一起,將飄落的雪花顏色染得更深。
而我悲哀的看到,她黑色的長發,在迎風飛舞,她額前滿月的砂記,與我的一模一樣。
許多房屋已經倒塌,女人站在廢墟前肆虐的施放紫紅色的霧,猩紅的長指甲在空中揮舞著,撕裂了空氣,無數細碎的氣劍向四面散開,將一些還試圖逃走的人刺穿,地上血流成河。廢墟叢中的某個角落,躲了一個年幼的男孩,瞪著驚恐的大眼睛。
身穿藍衣的女人慢慢靠近他,指甲伸向稚嫩的脖頸,男孩淚如泉涌,卻不敢哭出聲,直到冰冷的指甲觸到自己,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怯怯的叫了聲:“娘親。”
女人的手頓住,鮮紅的眸子忽然透露出隱隱的憐憫,但身后忽然出現的光芒讓這瞬間的遲疑消失。女人回頭,看到逼近的光芒,一點點掃開天上陰郁的云層,而云層下面,我的母后,頭頂無比閃亮的光環,手中安然的握著金色的劍,那樣的手勢,如抱著沉睡的孩子。
“藍纓,停止吧!”母后的聲音聽起來圣潔無比。
原來,她就是藍纓。
“死者已成山,如何停止?”藍纓的聲音,鋪天蓋地卷著血腥朝母后而去。她又開始尖聲的笑,這樣的笑聲我熟悉,在靈巖居的夢里,聽到過,那么是她了,藍纓。
母后放飛手中的劍,那劍懸到空中,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朝大地四面照射。暗色的雪花漸漸停止飄落。母后大聲說:“藍纓,你看見了么,這是劍魂。”
藍纓停下來,定定的看劍。
“劍魂……”她喃喃的念。
母后趁此時聚起靈力,靈力匯聚成巨大的銀白色光球,迅速罩住藍纓和金色的劍,藍纓反映過來時已經身在光球內。她幽怨的念著:“銀紗,姐姐,你為何要如此對我。”之后藍纓慢慢消散成紫色的霧,這些霧,被金色的劍全數吸入。
母后做完這些后又開始施法,銀白色的光在她身旁越聚越多,漸漸的形成強大的銀色旋風,風過之處恢復凈土,樹木慢慢復蘇,河水漸漸清澈,終于完成時母后無力的倒在地上,此時父王才風塵仆仆而來,抱起母后時看到角落的男孩,掛著淚水的臉已經開始腐爛。父王悲憫的眼神讓男孩知道,他已經無可救藥。
“跟我回宮吧。”父王對男孩說。
男孩眼里有一些超出年紀的絕望,對父王搖搖頭。
幸存的人經過時,一個老婦人看到可憐的男孩,在嘆息數聲后還是將他帶走了。
“孩子,以后我吃什么,你就跟我吃什么吧。”老婦人顫顫的說。
……
眼前這慘烈的畫面猛然消失。
我明白了,這些,是眼前這個枯萎的身軀殘存的記憶。再看他的眼睛時,我看到稚氣的冷漠,原來他只是個孩子,哪怕是6年后,他也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之前不過是因了他的臉和枯萎的身體才會認為是個老者,我開始可憐起他,盡管復仇的火焰已經將他的靈魂燒得邪惡。
但我不是藍纓,我很明白,他從藍纓身上嫁接給我的復仇,結束之后不會有他想象的那么快樂。
也許是讀出我眼里的憐憫,他忽然激動起來,喘息的聲音變得急促,如用了多年的風箱狠命的拉扯。他說:“看了這些,你不內疚嗎?為什么可憐我,我不可憐,馬上你就要比我還可憐,別以為祭祀是簡單而快速的,那些折磨能讓你生不如死。你不如多可憐可憐你自己。”
我搖搖頭,深深理解仇恨在這個世上的意義,是無形的繩索,縛住了別人和自己。
“為什么不釋懷呢?”我問他。
“死者已矣。”我喃喃的說。
“執行吧!”他冷漠的對身邊的人說,旁邊的人躊躇的看了月亮,“可是……”
我也抬頭看了月亮,還未升到最中央,但他仍然冰冷且執著的說:“執行吧!”
一個男人走過來,將我的手綁回木柱,而后將木柱平放在祭臺上。我躺在祭臺看明晃晃的月光,很美。于是開始有些懊悔,之前為什么都沒有抽出時間好好看身邊的風景,好好的跟著師父聽可愛的精靈唱歌,好好的擁抱父王,好好的陪二姐說話,也許過了今晚,我就只能活在他們的回憶里。
在絕望的想著時,他們拿來一套精致的骨具,骨具柄上小小的骷髏頭陰險的笑。我認識這樣的骨具,師父告訴過我,暗祭司使用的法器上都有小小的骷髏頭。或許眼前愚蠢的民眾并不是被這個可憐的男孩掀動復仇的火焰,或許他們都是被暗祭司利用了,思及此我對人群喊,“你們先等一等……”
話未落音,腳上傳來鉆心的疼痛,一把骨具已經深深插進我的腳心,眼前一陣暈眩,我咬緊牙關說:“你們先等一等,不要讓奸細得逞啊……”
另一只腳傳來錐心的疼痛。終于忍不住低聲呻吟,刺骨的痛讓我已經沒有辦法思考。我放棄喊叫,想著還是早一點死掉來得干脆。
當他們開始用骨具刺穿我的臂時,一道鋒利的氣劍,打散了祭臺前幾個執行的男人,再一劍,劈碎骨具。那些氣劍在月光下泛出幽藍的光,舞著優美的弧度,而淵皇子金色的眸子溫暖的照亮了我頻臨死亡的靈魂。
他關切且強壓憤怒的樣子看起來很順眼,解開鐵索后將我抱到椅子上,心疼的皺著眉頭問:“疼嗎?”
無力的搖搖頭,扭頭看到師父和軒皇子站在人群前,群眾都安靜的舉著火把。師父拾起地上的骨具,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忽然定在角落那個黑色的身影上。
黑影漸漸后退,師父手中金色的靈力匯聚,但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喊叫,回頭時看到那個詛咒里偷生的少年用了全身力氣,呼出一道黑紫色的霧,向軒皇子猛沖過去。這顯然是不足擔心的,軒皇子只輕輕揮了一道氣劍就把霧氣劈散開,而那個詛咒的幸存者,此刻只剩下一套骯臟的衣服在骯臟的躺椅里。
再轉頭看角落時,黑影已不見。
暗祭司的強大總算讓我見識到,連紫雪國的臣民都肯用自己的最后一口氣來掩護他們。真是一個充滿危險的世界。幸好還有人是可以信任的,軒皇子來到我面前,看了腳心插著的骨具,在我的腳踝處點了穴,用氣凝成小小的尖器,挑出了腳心的骨具,雖已點了穴,疼痛還是讓我低低的呻吟出來,此時我感覺到淵皇子扶在我肩上的手,不經意的緊了一下。
“先回去吧!”師父對兩位皇子說。他無奈的看了人群,他們臉上都僵硬著。師父搖搖頭,抬高聲音對他們說:“紫雪國的臣民,不該殘害紫雪國的公主,我知道你們只是受了魅惑,多修煉,提升自己的靈力,就沒那么容易被魅惑了,都散了吧。”人群聽了這樣的話,三三兩兩的散開,還有的,憤憤的看了我,但畏懼師父和兩位皇子,也都作罷散去了。
淵皇子想抱起我的時候,師父推開他先將我抱起。
肩上的傷已經沒有流血,也再感覺不到疼痛,我蜷在師父懷里,疲憊襲來,于是沉沉睡去,世界陷入一片安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