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塵怎么回來了?
想來是靈獸車跑遠后他脫離了我靈力的束縛,這個傻瓜竟又回來。他抖了韁繩正準備驅離山洞,忽然從洞內刮起一陣旋風,將靈獸車緊緊吸住,車身劇烈搖晃著,我緊緊抓住車沿,靈獸在旋風內嘶鳴著,楚塵抓了我的手從車內躍出,兩人瞬間被吸入旋轉的風中,靈獸車向懸崖下墜去。
“松老,何必如此執著?”柏老洪亮的聲音響起,另一股旋風刮過來,兩股力量糾纏著,我撐起白色的結界,將楚塵和自己圍在當中,忽然風刮得劇烈起來,結界上出現絲絲裂縫,一旁忽然閃出黑色的影子,帶著尖厲的笑,雖然笑聲不大,但能聽得出,與藍纓的笑聲極其相似。
“楚塵,你聽到了嗎?”我問。
“聽到什么?”他一邊回答一邊取出包裹,那是他的銀針。
“笑聲,尖厲的笑聲。”
“沒有,水月,為何松老要取你性命?”他熟練的擺弄著銀針,從包裹內抽出針后在手中晃一下就消失。
“柏老,多年的交情,老者不愿傷到你,請你先到虛空內待片刻,等老者處理完眼前的事情就放你出來。”從這飛速旋轉的風內聽松老的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壓過來,結界上的裂縫變得更大了。我聚集靈力修補裂縫,但只一瞬間就被甩到洞內,結界應聲碎裂。
胸口一陣疼痛,楚塵扶住我,手上的銀針快速在虎口處扎了幾下。
“楚塵?怎么你會在這里。”洞口的風散去,松老站立在洞中。
“松老,水月公主是我送來的,無論有什么恩怨,請給晚輩一點薄面,放過水月公主。”
“老者不能放過她,楚塵,你家世代都是醫者,父母與老者交情甚好,但她卻是你萬萬不能護之人。她是詛咒,是災難,你忘了,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難道你對她一點恨意都沒有嗎?”
楚塵低下頭說:“曾經恨,與你一樣,想取了她的性命。”
他蹲下來,淡若薄冰的眸子溫柔看我。“水月,對不起,從前抑制你靈力的藥,都是我配了交予漣婆婆的。”
我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卻不得不信。楚塵,他為了采黃蝴給我配制解藥,受了傷,而這一切的開端,竟是他自己。
“為什么?”我不自覺的問,心里卻不想知道答案。
“因為……”他起身,看著松老。“我愛上她了。”
什么東西從心上坍塌。
那該是如何復雜的感情,終于明白他承受的一切。父母的仇恨,君臣的界限,無法控制的感情,愛恨交織時憔悴了他的靈魂,疲累的心卻無法有停靠的彼岸。
“楚塵,你不該啊。”松老無奈的搖著頭。“從小看著你長大,老者今日不希望你卷入,讓開吧,不要讓更多的人與你一般可憐。”
他倔強的站在我身前,清瘦的身軀是我心上的一道墻,擋了恩怨憂愁。
松老手中還未凝出金絲環刀,此時他身后忽然閃出許多黑色的影子,在洞內四散串動,尖厲的笑聲再次響起來:“松老,動手吧,為了紫雪國,連公主都犧牲了,又何必在乎一個醫者。快動手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松老的眼睛,染上淡淡的紅色,金絲環刀忽然凝出,刀光閃過,千萬細碎的氣劍朝我們飛來,速度之快,讓人來不及反映。楚塵手中化出一團煙霧,氣劍在碰到時減緩了速度,我撐起光盾,擋住楚塵沒有擋住的氣劍。松老的眼睛愈發紅起來,他周圍有紫色的煙緩慢升騰,靈力瞬間聚集,用了全力,一刀橫砍而來。
此刀砍過,一定灰飛湮滅。我大叫一聲“楚塵讓開”,他忽然將我推開,用他所有靈力凝出結界護住我,白光閃過之后,鮮血從他蒼白的嘴角滲出。而他微弱的靈氣護不住我,被刀光掃到時我也噴出一口鮮血。此時松老卻沒有再進攻,定睛看時,他捂了自己的胸口站立不穩,單膝跪地后恨恨的看了楚塵,金絲環刀本是用靈力凝出,一下消失。而他的額上,扎著三支銀針。原來在結界內楚塵就將銀針藏于手中,剛才刀砍過之際他準確的發出銀針,傷了松老的元神,此刻松老已無靈力再進攻,但楚塵,在我眼前緩緩倒下。
我沖上前抱起他,腦子卻一片空白,他胸前的血跡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用盡靈力想封住這洶涌而出的鮮血,卻看見他慘白的笑容,觸目驚心。
“水月,我終于,終于告訴你了,也終于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答應我,好好活著,雖然活著很辛苦,還有……幫我,幫我照顧恩雅……”
聲音漸漸游得很遠,恍惚中我看見楚塵溫柔的笑容,指尖白色的小人快樂的跳舞,然后他坐在冰亭內安靜的讀著錦書,風輕輕吹起他的頭發,他側過頭對我說:“水月,今日的丹藥又不按時服用了,下次記得要乖巧一些。”再然后,在清澈的日月海,他認真的看了我的眼,對我說:“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來守護你……”
“丫頭,丫頭……”
跌回現實,師父關切的叫著我,我看見父王的侍衛將松老縛住押上靈獸車。
有些恍惚,我問師父:“你們來了,這是哪里?”
“丫頭,你沒事吧?”
眼前跳出楚塵蒼白的臉,冰冷的身軀漸漸僵硬,胸上的血跡已經凝結。巨大的痛楚襲到心上,“楚塵,你不能這么走掉,你才對我說你愛我,我們可以丟棄仇恨丟棄一切,到只有我們的地方,但你不能這么走掉。”
我哭著搖著,他的身軀若一片掉落的樹葉般輕飄,卻毫無生氣。
“水月,丫頭,你聽我說,楚塵他死了!”師父的聲音是一把尖刀,劈開我的心。
“師父騙我,楚塵不會死的,這一切只是做夢。”我拼命搖晃了頭,醒過來就好了,醒過來醒過來。
“丫頭!楚塵他死了!!”師父的聲音像隆隆的鼓聲,敲擊著我的耳朵。
我錯了,我不該讓楚塵帶我來東土,一個人搖搖晃晃架著靈獸車也可以來。楚塵,若你可以聽見,請你醒過來,不要把我丟在這個糾結的世界,不要讓我在內疚里哀傷的活著。
我抱緊已經冰涼的軀體,期待奇跡出現。
師父想拉開我的手,我不要,就這么抱著,或許能跟他一起死掉。
忽然有人將我用力抱起,如何掙扎也無濟于事,口中涌起腥腥的味道,血從嘴角不停流出,可是,不痛了,再也不痛了,楚塵死前,是否與我一樣察覺不到痛,松老殺掉他,與殺掉我有什么分別。師父,別讓侍衛抬走楚塵,別帶走他,還給我……
雙腳無力再站立,用手背擦嘴角時,看到鮮艷的紅色,與楚塵胸前的顏色一模一樣。
“丫頭,你受傷了,不要亂動好嗎?”淵皇子金色的頭發跳進視線內,他緊緊抱住我的雙手如師父的金色鐘罩般堅固。
“把楚塵還給我,還給我……”雙手越來越無力,由心到身體,完全崩塌。
迷糊里被抱上靈獸車,四周陷入一片寂靜。
……
月光清澈灑進來時,紫雪國皇宮的鐘聲脆脆響起。
淵皇子的眸子是金色的陽光,卻照不暖我的心。
“他在哪?”我聽到自己極冷的聲音,多希望在醒來的時刻忘記曾經傷痛的一幕,做一個失憶之人。可是,沒有,記憶清晰烙在心上。
“水月,你該好好休息下,傷的不輕。”
是傷得不輕,可這傷,別人看不見。
“他在哪?”
“葬了。”才發現站在窗旁的師父,說話的時候氣定神閑。
“葬在哪?”
“丫頭,死者已矣。”師父始終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
掙扎起身時,胸口一陣劇烈疼痛。忽然被抱起,淵皇子眼神有些暗淡,“水月,我帶你去看他。”
透明的水晶棺,楚塵若睡著一般,只是臉色十分慘白。恩雅在一旁定定看著,眼中無淚。
淵皇子放下我時,有些站立不穩,他扶了我,卻聽見恩雅冷冷的聲音。
“你滾,我不想看到你。”
心里愈發痛,可是,我想看看楚塵,哪怕恩雅不愿意見到我。
楚塵的嘴角,帶了淡淡的微笑,很久遠的微笑。才發現,原來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他的微笑,一直苦的不是自己,他背負了多少辛酸。壓在心上的擔子,才最累。
恩雅狠狠的推了我,本就無力的我癱軟在地。淵皇子上前扶我時,輕輕揮手間,恩雅踉蹌后退幾步。
“這只是警告。”淵皇子并未看恩雅。
“哼,哼哼……”恩雅的笑聲聽起來很鄙夷。“水月公主,您身邊這么多男人,何必要帶了我哥去受死,如今他尸骨未寒,您竟帶了來他身前,是做炫耀嗎?”
按住淵皇子聚了靈力的手,我說:“恩雅,到我身邊來好嗎?以后就把你當姐妹,請讓我代替你哥哥照顧你。”
她沉思半響,抬起的臉已沒有從前的病態,溫順的眼神已然不見。她堅定的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