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都未見到師父的蹤影,父王派人去請過幾次,師父都推說身體不適。于是想去看看。寒若最近心情低落,從前老是見不到影子,現在每日里待在殿內,幫著恩雅整理草藥,或者就拼命的繡衣衫。
二姐的病情未有好轉,所以入夜了我總是到她的殿內去陪伴她。那些如霧似塵的魘,時刻都在往二姐的心里鉆。所以每次我都要花很大的耐心告訴她現實與夢境的差別,來勸慰她。漣婆婆來查看過,搖搖頭又走了。二姐真是苦命的女人,那么多的事情,就這樣發生在她身上,真不知道她能不能熬過此關頭。
父王正在挑選西土的王,因西土無人看管,民眾暴亂的事情頗多,還有些已經開始遷徙。從前因有人管轄,當地兇惡的靈獸都還有懼怕之人,如今一片混亂,許多靈獸白日里都會出來襲擊民眾,頻頻報到父王處,讓父王焦頭爛額。
因為吸了西涼王的靈力,我已經很久未去后花園修煉。師父告訴我,不要對太多人提起此事,自己本就是別人心里懼怕之人,若再讓大家知道這可怕之人現在擁有如此高的靈力,豈不要引起恐慌了。母后倒是精神很好,來看望二姐許多次,陪她說話,那是二姐也很安靜,抓著母后的手若抓著救命的稻草。這樣的時間不長,母后身邊的貼身醫者總是提醒她回去休息,不便見風過久。
月光最近有些暗淡,可能是之前的事情導致國土不穩的緣故。
從二姐的宮殿回來時,經過師父的居所,有之前的教訓,在進門之前,我敲了敲。門內無人回應,師父大概是在密室內陪清荷吧,進到里面,看到刺繡堆滿了整個房間。清荷刺繡的速度真是極快,短短時間內就繡了這許多,之前她為二姐繡那么美麗嫁衣,還未有機會道聲謝。為防止打擾到他們,我在墻壁上先敲了幾聲。不一會,墻壁自動化開,露出通道。這就是說里面的人已經允許進入,于是沿著階梯往里走去。
到里面,眼前的一幕讓人觸目驚醒,清荷的臉十分蒼白,整個身體呈半透明狀態,師父在一旁陪著,動也不動。
“三公主。”清荷掙扎著要起來,我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身體不適就躺著吧。”我對她說。于是坐下來,發現她的身體比剛才更加透明了。師父握住她的手,有淡淡的黃色光芒順著師父的手緩緩移動到清荷體內。清荷搖搖頭,對師父說:“白羽,別再給我輸送靈力了,沒有用的,就算多活一秒,也是多痛苦一秒,不如讓我去吧。”師父愣了愣,黃色光芒從手上消失。
“師父,清荷她……”我想問,但又不知道如何問。
“中毒太深,已經沒有辦法再救她了。”師父無奈的說。
“白羽,我把一個黑色的盒子放在你的床頭,你去幫我拿下來好嗎?”清荷虛弱的說。師父猶豫了下,出去了。
“三公主。”清荷看師父出去,抓了我的手。我明白,師父是她故意支開的。“白羽的心里,一直有一個人。”清荷說,并顫抖著手,從枕下摸出那支月白的釵,那支釵,曾經在師父的身上。
“這個,是藍纓的。你師父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她。從某些程度來說,三公主,您就是藍纓。我希望,您能好好陪伴在白羽身邊,讓我放心。”心里一沉,師父與藍纓竟然也有過往,這讓我始料不及,與師父一起生活的五年,他總會若有所思的看我,那時候從來不理解眼神里面所帶的含義,但現在,我似乎明白了。只是,我與藍纓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關聯,而師父與她又有怎樣的故事,我想向清荷詢問時,師父回來了,清荷悄悄將釵塞進我的衣袖。
師父手上捧了黑色的匣子,清荷接過去,對師父說:“白羽,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之前繡的那么多幅刺繡,你把它們放到院子里,再打開匣子,就會明白一切。”清荷說完,眼里忽然帶了解脫的神色,她對師父溫柔的笑,說:“白羽,永別了……”瞬間,清荷化為縷縷白煙,師父向著白煙抓去,卻什么也未抓到,不一會,白煙消失在空氣里。事情發生得那么突然,我都沒有來得及反映,一切就結束了。師父坐在清荷床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心里應該很痛苦,我不經意,觸到袖里的釵,刺痛了我的手臂。
許久,師父抬起頭,捧了黑色的匣子出了密室,我跟在他身后,看他默默的往院子里搬著一幅幅刺繡,大部分都是繡的景色,秀麗的風景艷麗的色彩。待刺繡擺滿整個院子時,我不得不佩服起清荷來,短短時間,她刺繡的速度真是驚人。又或許,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才抓了時間沒日沒夜的繡著。
師父終于搬完,像完成一件十分神圣的工作。打開匣子時師父小心翼翼,我聽見優美的音樂從匣子內飄出來,放在地上的刺繡如被注入靈魂般活了,自動排列起來,騰空而起,不一會,刺繡拼成巨大的一幅,在平地上矗立。拼出的刺繡上,是一個身穿藍衣的女子,女子在匣子的音樂聲里翩翩起舞,水袖在她身體周圍舞成美麗的畫。
這就是藍纓吧,優雅的舞姿,嬌美的臉龐。師父專注的看著,不語。這個刺繡,在繡的時刻必須動用靈力,否則不可能帶了這樣的靈性。清荷本來應該可以活得更久一些,她把自己所有剩下的,做成了這樣一幅刺繡,讓師父能夠見到自己想見的女人。但沒過多長時間,師父把匣子關上,把刺繡全部放入密室,看樣子,很久他都不會再打開這厚厚的一摞刺繡。雖然我很不解,但此刻是無法過問的,師父此刻一定不喜歡別人叨擾,于是囑咐他好好休息后,離開了師父的居所。
袖子里的釵冰冰涼涼,我將它與我的那一支放在一起,一輪滿月出現在眼前,只是中間缺了一塊,空落落的覺得少了許多。
看盡了生死,清荷這樣離去時,我沒有太多的感覺,也許是因為與她并沒有太多的相處。原來自己竟也變得冷漠。只是有些擔心師父,他本來孑然一身,無論清荷在他心里是否有位置,畢竟清荷與他相處了那么多時日,沒有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希望他能早日好起來。
當晚的月光很寂寥,師父一定還在傷痛之中。從前劍魂在對我們說起藍纓的時候,并沒有提到師父半句,這又成了一個謎。實在無法入睡,只好到外面走走。紫雪國的天氣真是奇怪,入夜后云層便散去,透出清澈的月光,白日里云層便聚集起來,下了紛揚的雪。走著走著,來到一個房間外,定睛看時,才發現是存放楚塵遺體的地方。那么久了,都不敢來看他一眼,如今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來到這里。我猶豫著,清荷的死似乎讓我豁達了,于是進到里面。
楚塵靜靜的躺在那里,面龐蒼白,眼睛緊閉。恩雅真的很用心,在他身邊放滿各種藥物,他就像是睡在一張藥物鋪成的床上。這給人錯覺,認為他或許會立即坐起來,與人說話,說之前的事情都只是一個玩笑,他并沒有死,只是在這里休息罷了。于是我對他說最近發生的事情,說二姐,說師父,說樊良,才發現原來自己憋了很多的話在肚內,說出來竟輕松了許多。說完之后就開始內疚起來,又來打擾楚塵了,只愿他別介意。
不知道說了多久,出來時月已升到頭頂。已經忘記楚塵去了多久,但總算能面對。時間真的是很好的療傷藥。在回自己殿內時,路過師父的居所,看到昏暗的燈依然亮著。師父還沒睡吧。我上前,輕輕敲了門,無人回應,再敲,還是無人回應,于是推門進去,只有一盞燈亮著,沒看到師父的影子,尋了一圈后未找到,正欲離開,忽然有人從身后抱住了我,尖叫一聲回頭,看到師父紅紅的眼,不若平日的他。
“藍纓,忘了劍魂吧,我會用一生疼愛你……”師父喃喃說。我掙扎了下,發現師父的手臂愈發緊了。
“我不是藍纓,師父,我是水月啊。”我對師父說。但他似乎沒聽見,依然死死抱住我。
“劍魂已經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答應我忘了他好不好,好不好。”師父的嗓子開始沙啞,他的吻,一個個深深印到我的頸上。這讓我有些恐懼起來,開始劇烈掙扎,不停的喊著師父,但這沒有用,情急之下,我在他的手臂上,狠命咬了一口,師父的動作停下來,片刻后,松開了手,我乘機推開門跑出來,轉身時看到師父落寞的背影,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映在墻上,不停閃動。
驚魂未定,但仔細思索,劍魂離開的那段時間,難道是師父一直在藍纓身邊守護么。想來藍纓一定也動了情,否則怎么會把最珍貴的釵贈予師父。我與藍纓唯一相似的地方,除了發色都是黑色,額頭間的滿月砂記,其他也不相像,為何師父會把我當作她。還有清荷臨別前對我說的話,讓我要好好陪伴師父。難道我與藍纓之間,還有什么關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