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天還未全亮,我已沒了睡意。
起身時,香兒在側(cè)房誰得正酣。
不知道為什么,總想去看一眼恩雅。無論她從前多惡毒,閉上眼,總能想起她遍體鱗傷,可憐縮在角落的模樣。
楚塵,我錯了嗎?
我拾綴好,去往大牢,恩雅從前在病榻上躺了些年月,身形本就瘦弱,現(xiàn)在看來,更是縮到一起,我忽然心疼起來。
“恩雅……你還好嗎?”我握住鐵柵欄問,見她輕輕動了動。
她不動時,一點生氣都沒有。前日里挨打的傷,想來并沒有人幫她處理過。我越看便越心疼。這個柔弱的女子,在世上唯一的依靠,為我死了。她想要靠自己的方式奪得幸福,可是我卻用計將她弄到這個骯臟的大牢里。
“恩雅……”再叫一聲,我捏緊柵欄。楚塵,可能我真的錯了。
“你還來做什么?”她冷冷問。
“給我看看你的傷。”我朝她伸出手,她慢慢的靠過來,發(fā)凌亂散在額前,我用衣袖給她擦去臉上的污垢,擦著擦著,擦得她滿臉淚水。
“疼嗎?”她身上都是紫一塊青一塊的傷,見她無聲的哭,我心里有些急了。
“你等等,我去給你找些藥。”我起身,想去醫(yī)者圣殿拿些擦外傷的藥,恩雅忽然拽住我的手,“公主……”
我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說:“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她這才放開,我移形換影到醫(yī)者圣殿,討了些擦外傷的藥,回來之后,見她已經(jīng)稍稍整理過頭發(fā),看上去比剛才好些了。
“來,哪里疼,我?guī)湍阃啃┧帯!蔽壹泵Υ蜷_藥膏,隔著柵欄給她輕輕揉著瘀傷,怕她疼,我一邊擦,一邊輕輕吹著氣。她的眼淚又下來……
“公主,如果……我不曾做過那么多壞事,在你想替哥哥照顧我時,我就安然待在你的身邊,你會不會像姐姐一樣,永遠(yuǎn)給我一個依靠的肩膀。”
心又揪起來。
“只要你想,現(xiàn)在還不晚。”我一邊給她擦藥一邊說。
她的淚洶涌起來,隔著柵欄摟住我,帶著哭聲說:“公主,恩雅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可惜恩雅沒有機會了。如果還有來世,恩雅愿意投生做你的姐姐,將你護著疼著,來還我從前造下的孽……”
“不用的。”我將她抱進懷里,心里很緊,“不用等來世,這一世我就做你的姐姐。我一會就去求太后放你出來,將你帶在身邊護著。”
她在我懷里放聲哭出來,我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只有緊緊摟住她,任由她哭得淋漓盡致。
“公主。”身后傳來香兒的聲音,“殿下在四處尋你,大軍就要啟程了。”
她話才落音,淵皇子踏進大牢。
“姐妹情深,真是感人。”淵皇子漠然的說一句,恩雅將頭埋得更深些,看來她并不想見到淵皇子。
“公主,該走了。”淵皇子提醒一句。
“我要帶她走。”我答,淵皇子應(yīng)該知道我指的是誰。
“她是要犯,給母后下毒,母后不可能放了她的。”
“這下毒之事還有蹊蹺,再說又無人受害,太后若是擔(dān)心留她在皇宮內(nèi)危險,我就將她帶去土城。若是她做了不好的事情,殿下都可以算到我的頭上。”
淵皇子冷眼看我,我倔強的不閃躲。
“好!”淵皇子收回眼神,大喊一聲:“來人!把她給我放出來。”
——
坐到靈獸車內(nèi)時,心情還有些不定,恩雅已經(jīng)收拾整齊坐在我旁邊。這淵皇子在凌陽國真的是可以只手遮天,他給太后要恩雅時,只跟太后說了一句,“孩兒要帶恩雅去土城。”太后便應(yīng)允了。
恩雅從大牢出來之后,沒有不安,沒有感激,她一直握著我的手不肯放開。
因為我們乘坐靈獸車,比大軍要早到很久,鷹王在老地方等著淵皇子,三人到。
“你跟我一起上去。”淵皇子吩咐一聲。
“為……”我還沒問出口,被他拽住手腕就往樓上拉,我急忙回頭對恩雅說一聲:“你別四處亂走,我很快就下來。”
上了樓,見鷹王還是老樣子,坐在青帳之內(nèi),一只鷹凌然站在他的肩上。
“殿下。”鷹王叫了聲,淵皇子坐到一旁的木椅上。
“殿下,您還是決意讓公主參加我們的談話嗎?”鷹王問了聲。
淵皇子點點頭,“有什么不妥嗎?”
“這倒沒有,那本王就說了。殿下失憶之事本王知道,但這用兵之事,殿下應(yīng)該明白,從前已經(jīng)計劃好了大半,如今殿下想換戰(zhàn)術(shù),可能會有些困難。”
“仁政固然能穩(wěn)天下,但哪個天下不是用暴力掠奪來的。”淵皇子又回一聲。
鷹王沉默了半晌,我隱約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
“好吧,那殿下的計劃是什么?”
“據(jù)我所知,這大漠土城和蘭城其實早就已經(jīng)和睦相處,但凌陽國要攻進魔蠱國,必須先滅掉蘭城。所以,我要鷹王用與誓蘭王的交情,將他騙出蘭城,一舉擒獲。”
鷹王再次沉默。
“王上想必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若是誓蘭王被抓獲,那蘭城的大軍首先就會慌了陣腳,我們也就省去了很多事情。王上莫不是不愿意?”
鷹王慢悠悠的答了聲:“臣、遵命!”
談妥下樓來的時候,我問淵皇子:“殿下,您這樣利用別人之間的交情,不會覺得不光明磊落嗎?”
“你放心。”他冷淡的答:“將誓蘭王抓過來,并不是想把他怎么樣。而是想讓冥澈帶兵,我要讓他,輸?shù)眯姆诜!?/p>
冥澈現(xiàn)在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們已經(jīng)有很多天沒有見面,我在淵皇子手中,對他的策略會有什么影響嗎?
今日的大漠沒有風(fēng)。
人們還是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淵皇子到土城之外準(zhǔn)備安置大軍,我和恩雅在街面上四處閑逛。這鷹王與誓蘭王有聯(lián)系,我心下早就已經(jīng)想過,否則鏡賢和鏡虹也不可能會多次出現(xiàn)在土城。如果鷹王能用交情將誓蘭王騙過來,那證明他們的交情非淺,如果撕破臉,那這兩座邊界之城里的民眾就要受苦了。
“公主!”有個侍衛(wèi)在我身前行了個禮,“鷹王請公主到王府一聚。”
才想起,這鷹王每次接見淵皇子都是在客棧,他為什么不請淵皇子到王府去。我拉上恩雅,請侍衛(wèi)帶路。他帶著我在土城內(nèi)七彎八拐,走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見一座小院出現(xiàn)在眼前。無論從哪里看都像一個平民之所,完全沒有王府的氣勢。
“公主,娘娘,這邊請。”侍衛(wèi)指了指前方,我們跟過去,進了大門之后,又在房間內(nèi)繞了一會,眼前出現(xiàn)一扇石門,侍衛(wèi)上前轉(zhuǎn)了石門左邊的燈,石門洞開,露出一個往地下而去的通道。
為何要弄得如此神秘。
我暗暗起了戒心,回頭看看恩雅,她似乎也發(fā)現(xiàn)有些問題,不為人知的對我點點頭。
通道很長,不過四面很光滑,看似經(jīng)常有人打理,走了許久后,眼前有光透出,才踏出通道,眼前的景物讓我驚詫得停住腳步。
一座藍(lán)色的半透明大殿出現(xiàn)在眼前,看上去像是由冰磚砌成,可四處并不冷。
這里看起來應(yīng)該是個天然洞穴,從洞壁上流下的水蜿蜒匯聚成一條河流,在大殿藍(lán)色燈光下顯得清靈剔透。
“公主,娘娘,這里小的不能過去。”侍衛(wèi)停在過河的橋旁。
“沒關(guān)系,那你回去吧,我們自己過去便是。”我同恩雅一起過了河,從近處看這宮殿更加美麗,這哪里像是一個王者住的地方。
進了正門,鷹王的青帳擺在大堂正中間。
“公主,請上前說話。”鷹王喊了聲,恩雅坐到一旁的藍(lán)色椅子上。
我走到青帳前,不知道他要對我說什么。
“公主,請進來。”他又喊一聲,可是孤男寡女同處一賬,我猶豫站在原地。鷹王從帳中伸出手,一把將我拉進帳內(nèi)。我還來不及反應(yīng)為何她的手臂如此細(xì)嫩白皙,就見眼前一個碧玉般的女人微笑看我。
“你……”我忽然不知道說什么好,如果他是鷹王,那統(tǒng)領(lǐng)大漠土城的,竟然是個纖纖女子,她的面龐如花,腰似楊柳,肌膚賽雪,這怎么看,都不像是個王。
“很意外嗎?”她笑著問一聲,將聲音放得很低,應(yīng)該是不想讓恩雅聽見。
這個沒有幾人能不意外。
“其實我早就已經(jīng)接下鷹王的位置,只是怕世人不肯接受,所以才一直未露面。”
“可是,大帳之內(nèi)說話的不是一直都是……”
她笑看我一眼,用眼神示意了下旁邊的鷹。這鷹一直安然站著,一雙眼犀利有神。
“這是父王留下來的,父王離世的消息無幾人知曉。他一生孤獨,臨終之前才將我召回土城,我是他的私生女。”她停了停,好似已很久沒有想起這些往事。“我娘親是個歌姬,他有一次出行到凌陽國的南邊,雖只有一夜的情分,可娘親還是有了我。父王后來回了土城,娘親給他傳過幾次書信,但父王從來沒回,直到臨終前。”
“王上還是有些責(zé)怪的吧。”我問一聲,她提到此處,眼神已不自覺的有了哀傷。
“娘親未許他人便生下女兒,公主該知道世人會如何看。但娘親為了我都忍了下來,父王召我回宮之時,娘親知道父王將不久于人世,便自縊身亡。”
“如此說來,就算他們只有一夜夫妻,可王上的娘親還是愿意生死追隨,實謂無怨無悔。所以王上還是不必太介懷了。”我隨口答了句。
她卻停下來,一雙眼看得我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