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這樣輕巧,最不愛說往事的師父今日看來要全數透露了。我興致起來,拽了他往小路上走,避開還在商議的靜婆婆和四大長老,我心里想,淵皇子去何處了。
“殿下跟恩雅出去采藥草了,說是拿來試試能否解去你的封印。”師父冷不丁的說,我才剛剛想到淵皇子而已,在師父面前真是什么秘密都沒,先不管淵皇子了,弄清楚身世再說。
“師父,今日怎么肯告訴我了,從前你對這些一直守口如瓶。”我問他。
“冷皇說,你已經安全度過第二個五年之期,有些事情還是讓你知曉比較好,當你要做選擇時,會懂得慎重。”
光是這句話,已讓我思索許久。
“紫羅說,她是我姨婆……”當師父要全數相告時,我忽然不知道該問什么。
“是,她也是紫雪國的公主,但那時候我們將她藏得很好,民間不知道有這個公主存在。”
“那為什么要隱瞞她的身份,還有,她與我有什么聯系?”
“她現在是虛靈,所以你看不清楚,如果看得清楚,你就會看見,她黑色長發和額間滿月砂記,跟你的一模一樣。”師父停下來,在我頭發上擼了一把。
“你們,都是月神的化身。”他緩緩的說。
又是月神。
“從紫羅開始,到藍纓,到你,你們之間有著不可抹去的關聯,因為從你們出生時,就背負了太多的責任。”
“責任?”
“對,帶了滿月砂記出生的人,如果能應了黃金卷書上的預言,與光明之神的化身完成大婚,就可以化解千萬年前的冤仇,結束世間最黑暗的詛咒。”
“可是,那時民眾不是說,我才是詛咒的化身嗎?”我有些不明白。
“因為一旦月神的化身受到情感上的傷害,便會讓世界進入另一個黑暗,藍纓就是先例,她的瘋狂,是她自己不能控制的。因為化身只是化身,無法與神力為敵。”
“那為什么她們沒能成功化解詛咒,師父,你從紫羅開始,就在她身邊看護,難道連你都沒有辦法化解嗎?”
師父嘆了口氣。
“我白羽不過是區區凡體,能做的,都做了,黃金卷書上的預言,我們不敢不信,也不敢貿然相信。紫羅一出生就帶著月神的印記,那時我帶著她浪跡天涯,四處漂泊,希望能等到光明之神的化身降臨于世,可是時間太久了,她沒等到,就愛上獸王……我試過阻止,卻沒能阻止。當她偷偷與獸王成親之后,卻什么變化都沒有,所以我們才明白,她不是應劫而生的那一個,于是又等,等到藍纓,她卻因為感情巨變,幾乎將紫雪國變成死城……”
師父在提起藍纓時,眼里總是有憂傷浮出。
“如今,大家都能看到,你就是應劫而生之人,而光明之神的化身也來到世間,還深深愛上了你。”
他是指淵皇子。
“事態這樣發展,對眾生來說最好,現在你能做的,就是如他愛你一樣愛他,等到你們大婚之時,就是天下太平之日。”
雖然師父說出的,與之前零散聽來的能夠對得上,但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那,為何紫羅說,她是一把鑰匙,這把鑰匙,是用來開啟什么的?”我問。
“這些只是傳言,不必理會。”師父搖了搖扇子,接著說:“你們都是月神的化身,如果有人想得到神的力量,便會想到從你們身上下手,試想,平凡之人,得到神力,不就能得到天下了嗎?”
聽起來是很有道理,但自己心里的疑慮更重了。
“怎么,你不喜歡淵皇子?”師父忽然問。
我沒有問過自己的心,不是不喜歡,但是因為一株藥草,所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多相處些時日,他是個不錯的人,你會喜歡上他的。”師父見我不答,接著說。
“如果,不喜歡,會怎么樣?”我問。
“不喜歡,就算大婚,也沒有用,那冤仇化解不了。”
忽然明白紫羅方才跟我說的話,她想了許久,才對我說出那個字。
情。
靜婆婆那日說:“若說得太明,就不能隨心,不隨心,便沒了真情……”
“師父,如果我遲早都得喜歡淵皇子,并嫁給他,為什么你要帶我去見楚塵?”我幽怨的問他,見師父搖著扇子的手停下來。
“丫頭,事情的發展,永遠不會像說的這樣簡單。你的路并不好走,師父只是想讓你陷進去,并懂得。這樣,再經歷其他時,你會淡然一些。”
原來是這樣,可是,這也讓我變得不敢愛,更不敢被愛。
師父忽然停住腳步,我不小心撞到他背上,揉著額頭正想怪罪時,見到不遠處的淵皇子,手里拿了個藥瓶。
“我先去看看靜婆婆他們商議得如何。”師父一副急著離開的模樣,對我使了個眼色后移行換影而去。
方才聽了那么多事,淵皇子忽然站在身前時,我拘謹起來,手都不知放在哪里好。
“恩雅懂得草藥的藥理,這些都是能疏通經脈的藥物,你服下一些試試看是否有效。”他說,將藥瓶遞過來。
我伸手接過,說了聲謝謝。
“怎么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我嚇得往后退了一步,見他眉頭輕輕皺了皺。
“殿下,你早就知道這些事情對嗎?”我問,見他疑惑看我。
“你早就知道黃金卷書上的秘密,早就知道有紫羅存在,早就知道……”我將下半句話咽進肚內,不想說出那個非要嫁給他的事實。
“我是凌陽國的皇子,當然知道。”他笑著看看我,仿佛我方才問的這個問題很可笑。
“那你為什么不知道金暉?”
“因為沒有人告訴過我。”他答得從容,不像說謊。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會變得跟紫羅,跟藍纓一樣,到最后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我話未說完,他便將我打斷。
“不會的。”他說:“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變得跟紫羅一樣,沒人能接近,還要修煉很久很久才能再做人,你會像獸王一樣,毀掉天下蒼生來救我嗎?”問題問出口,忽然發現自己很傻。
“不會。”他聲音忽然溫柔起來,“水月,如果你跟紫羅一樣,我就永遠守在幽谷,不管需要多久,我都會等到你再為人。”
我該欣慰嗎,為了他不肯傷害眾生。
“殿下,你是因為知道我們無論怎樣都得在一起,所以理所當然的喜歡;還是因為你單純的喜歡?”
他愣了愣。
“水月,這沒有區別,我這顆心是真的。”
心里有些壓抑,真的,沒有區別嗎?
“那,讓我再試一次……”
我鼓起勇氣,上前一步,踮起腳,閉上眼,送上我那糾葛了千萬年的使命……
“喀!”
不遠處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讓我停住動作,心里的壓抑愈發沉重起來。
“對不起。”我低下頭說,不知道是對誰。
淵皇子抬頭意味深長的看向樹林,然后說:“水月,我說過會給你時間,多久,我都等。”
他朝小屋走去,頭也不回。
有人將我猛然抱起,穿進樹林深處,他胸前起伏不定,卻不是因為累。將我放下后,他背對著我,這是他一貫生氣的表現。
“為什么?”他問。
“冥澈……我不能做我自己……”
他轉過身,棕色眸子里有兩團火。
“我的心也是真的,可現在,它很痛。”
“我……”
他一步步走近,用雙手捏住我的臂。
“你問我啊,你方才問他,現在為什么不問我,如果你變得跟紫羅一樣,我會怎么辦。水月,如果你變得跟紫羅一樣,別說一個紫雪國,我會吸盡全天下的靈氣來救你,甚至搭上我的性命。當這個世界就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我要讓你沒日沒夜,每時每刻,在懊悔和痛苦里深深的,懷念我。”
“不會的……”我抬起頭,看進他的眼中。
“你不會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下來,心里忽然很難過,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將他眼中的火澆滅。
“對不起。”他說,將我深深擁進懷里。
“對不起……”他又喃喃的說,我聽出一種離別的愁。
“都怪我的癡心,沒有分寸。”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終于將我放開,把一個吻印上我的額頭,然后轉過身,慢慢的,從我視線里走出。
冥澈,我不想讓你走,可是,我不能不讓你走。
忽然無力,我頹然坐到地上,讓眼淚洗盡那些美好的過往,那曾經動過的心弦,被用力扯斷,默然的飄蕩在空落落的回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