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有水,上不見天,下不著地,落落濤聲響,不辨八荒六合。
此處皆水,腳下有海,眼前有霧,漫漫霧凝然,只知廣渺無邊。
生機勃勃是水,無數魚蟲隨性幻化,在這一方只屬于水的天地中,方生方滅,也曾見那魚行空,更能見那虎入水。
寒冷殺戮是水,那霧氣中忽的探下一只龍首,寧采跳了上去,隨他游蕩,不一時來了一地,那生機勃勃之意立消。無數冰刃幻做刀劍襲來,瞬時將他腳下水龍斬成碎片,寧采臣只將身形一變,和那冰刃一般,四處亂斬。
飄渺不定是水,此處有山,是水凝然;山上有人,是水所結;一人高冠博袖,一人麻布短褂,兩人對坐,執黑白落子。寧采臣往那棋盤一瞄,一陣迷霧飄過,那棋盤連著對坐兩人消失無蹤,那石桌卻已腐朽。
時光易逝,歲月如歌,寧采臣一瞧自己右手,腐朽斑駁,直如千百年之久。再一望自身衣物,腐朽成灰,心下一動,長聲笑道:“我師乃是與世同君,此衣恩師所贈,欲要此衣腐朽,萬物早已成灰。”身形一震,那水氣凝成的大山在他面前散開,有天女散花,有護法誦經……
寧采臣也迷茫了,跟著那團癸水之精一撞,怎生到了這一方天地?水,到處都是水。
三十三天外,觀音菩薩指了玉凈瓶,朝鎮元子道:“這算他過了還是沒過?”狐疑地看了面上笑得很燦爛的鎮元子一眼,要不是千百年熟識,觀音菩薩真的要懷疑這地仙之祖是不是先和徒弟商量好了,才來過這通天河的。
通天河不是無人能過。至少眼前的太上道祖和鎮元子真想過這通天河,不用廢半分力氣。但是像寧采臣這種過法,是不是有點無賴啊?玉凈瓶癸水之精一收,寧采臣就隨了那癸水直歸玉凈瓶中,玉凈瓶在水府另一側,這就算過了?只是這玉凈瓶是好進的么,當年菩薩還準備用這玩意滅了猴哥的。
換個人,自己鉆進玉凈瓶那叫做自投羅網,但是這個明顯不能動得書生,這就是耍無賴了!想起猴哥,觀音菩薩更有點無語了,朝道祖說道:“五百年前,我還待收了那猴頭,你偏生慈悲。”菩薩明顯有將南海變成動物園的強大計劃……
道祖聞言笑道:“前緣早定,我總不能看那猴頭身死道消。”只是猴哥當年貌似完全不領情,從那八卦爐中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朝道祖發飆了。道祖的笑容中略帶一絲尷尬,但是在座的兩位,明顯不太相信這事。
觀音菩薩朝鎮元子問道:“這就放他出來?”
鎮元子搖了搖頭,道:“不急不急……”
寧采臣自不知三十三天外自家師父正在看著自己慢慢熟悉癸水之氣,更不知道自己一頭撞進了玉凈瓶,當然他也不知道觀音菩薩派了龍女在這里阻他。他只知道這一方天地中除了水行法力,其他法力流轉間自生窒礙,他最熟悉的雷火勁更不必多提。
寧采臣只當自己無意闖入通天河大陣的另一層境地,看水行之力諸般幻化,只將一顆道心澄澈。這幻化出來的無數小動物,哪怕是最牛叉的水龍,法力或許很強,但毫無靈智,只憑了那絲癸水之氣將這書生當了自家同類。觀音菩薩又不曾出手,寧采臣憑了自身那初得的癸水之氣,在這一方世界,倒是真個如魚得水。
此中無日月,寧采臣也不知道過來多久,再一次站起身來,癸水之氣已可與火土金行諸般氣勁同日而語。一團水云托了寧采臣,自往飄渺不定的虛空而去,陣法自有窮盡處,只認了一個方向前行,自有盡頭。
龍女也不知道寧采臣自個兒跳進了玉凈瓶,不曾想也不敢想,這事開天辟地以來,還真沒人做過,找死也沒這么玩的。他又不敢離了水府,只在玉凈瓶前跪下,向觀音菩薩說道:“菩薩,我自月前來此,不敢絲毫怠慢,對金魚兒多有約束,只是昨日那三個自稱‘大仙’的捉了左近的沙門子弟,他火氣上來了,我也不想攔他,就讓他去了。”龍女頓了頓,又說道,“寧采臣已經消失三天了,弟子實不知他到了何處,當日一戰并未見他出力,不該敗得如此干脆才是。當日他曾將卷簾大將燒了半死,還將道祖親煉的諸天星宿劍強取。若他真的身死,弟子便往地仙之祖莊前請罪,定不讓菩薩為難。”
這龍女說到動情處,也不免自傷了起來,這叫什么事嘛,萬里迢迢來這通天河阻了這書生過河之路。這書生又不是個泥捏的,怎么還變得無影無蹤了呢?
菩薩也不好說是這書生自己撞進了玉凈瓶,只一張口,聲音便在通天河龍女耳邊響起,道:“他自在玉凈瓶中,三日災劫已過,他也該出來了。”這話自然是忽悠自家龍女的,一語落,玉凈瓶中禁制皆消。
寧采臣在玉凈瓶中還在慢悠悠的向上飛著,一邊琢磨到了盡頭是用諸天星宿劍斬上一劍還是用鎮元子老大的神符護住自己,或者干脆兩樣一起用了。玉凈瓶中禁止一消,內里立生感應,寧采臣其他法力流轉間的窒礙全消。
寧采臣雖不知端的,但也知道自己從那“大陣”中脫了出來,雷云一展,便從玉凈瓶瓶口沖出,就見好大好大一張美女臉,很專著地盯著自己。龍女的臉上驚訝一閃而逝,便將玉凈瓶收入懷中。
過了好一會兒,寧采臣才適應了從一個拇指大小的個頭長到自個兒原本身形大小對自己世界觀的沖擊。比如說,剛才那個一只眼睛都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美女,這會兒看起來還是標志的。
“寧某唐突,不知這里是?”寧采臣也不知道這人是誰,便開口問道。
龍女一陣糾結,她也不知道怎么說啊,難道說我特地跑過來,不遠萬里地跑過來折騰你的?一咬牙一跺腳,龍女只在面上現了一絲苦笑,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嘴巴……
寧采臣“恍然大悟”,只又是一禮,轉身出了水府,一躍便出了那通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