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眼鏡拿著板刷，運氣凝神，在車幫上寫下‘高家屯大隊沙廠’以及‘比供銷社便宜兩塊錢’這十來個字。他又從頭到尾把這十來個字看了一遍，感覺大有羲之張旭遺風，滿意的點了點頭。本以為圍觀的群眾會報以熱烈的掌聲，對他的書法嘖嘖稱贊，更有幾個會玩事的村民，生拉硬拽非得讓兒子拜他為師。然而這一切都未發生，四周雖然熱鬧的如一個菜市場，但好像都跟他沒什么關系。

高眼鏡環顧四周，見所有村民的都沖一個方向看去，也把頭轉向那邊。拖拉機前邊，一張八仙桌子上，高紅旗正在擺弄大喇叭。

高眼鏡大吃一驚，大喇叭是村里邊最金貴的東西，他平常通知個什么事，除了打開電源與麥克風這兩個按鈕外，其它的東西一律不敢碰，只怕大喇叭使壞了得麻煩公社里的技術員，高紅旗竟敢擺弄大喇叭？弄壞了算誰的？當然不用他來賠，可今后通知個什么事，豈不是又得他拿扇破鑼，挨家挨戶的敲過去？

高眼鏡三兩步走到八仙桌前，道：“大隊長，你會使嗎？”

高紅旗正把連接大喇叭的線往擴音器上插，笑道：“這有什么不會的！”

高眼鏡遲疑了一下，道：“要不，我騎洋車去趟公社，把技術員請來幫著安一下？”

高紅旗這下明白高眼鏡的意思了，原來是怕他把喇叭使壞了，心中暗道：“你也太小瞧我了，老子電腦都裝得，一個大喇叭裝不得？”把線在擴音器上接好，沖高大龍擺了擺手，道：“發電！”

馬達聲響起，高紅旗伸手彈了彈麥克風，大喇叭里傳來‘嗵嗵’的響聲。他把麥克風移到嘴邊，道：“大叔大伯……”高眼鏡探過半個身子，提醒道：“大隊長，是社員同志們！”高紅旗并不理會，繼續道：“大叔大伯，大娘嬸子，哥哥弟弟，嫂子妹妹們，全村的老少爺們，我高紅旗有禮了。”

這些天，家家戶戶在流言蜚語的蠱惑之下，都視高紅旗為洪水猛獸，有的甚至把他當成紅毛綠眼的怪獸，避之唯恐不及。高紅旗這兩句親切的問候，一下子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讓人感嘆高紅旗并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怪物，還是那個他們從小看著長大，劉寡婦家的那個大小子，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不少，甚至有人叫道：“紅旗，這剛吃完飯也不讓我們睡個覺，來這開什么會？”

高紅旗道：“今天我跟高大龍去東牛頭辦事，正碰到一家娶媳婦的。人家用拖拉機開道，一百輛自行車組成一個浩浩蕩蕩的迎親車隊。至于嫁妝，別的就不說了，十四寸的三洋電視機，蝴蝶牌縫紉機，上海牌的手表都能把眼睛晃花。你們做夢只怕也不敢想這三樣東西吧！”

人群中哄堂大笑，高紅旗等聲音小了，接著道：“咱屯現在該結婚的青年大概有小一千，可你們有錢結婚嗎，別說往丈母娘家送這三大件，擺酒席的錢也沒有啊！難道就這樣窮一輩子，打一輩子不棍？”

高紅旗指了指后邊的拖拉機，又道：“大家看到了吧，這輛拖拉機是大鳳從東牛頭借來的，咱們高家屯大隊沙廠今天算正式成立了。鏟沙賣沙，別的不說每個工人一個月最少能賺五十塊錢，明年過看也搬一臺三洋電視機回去！沙廠一共需要六個人，除了我和高大龍，還缺四個，有誰愿意干！”

圍觀的村民嗡嗡之聲頓起，五十塊錢相當于在村里刨食一年半，甚至比城里正兒八經的工人工資還高出近一倍，頓時人人心動。高眼鏡唯高紅旗馬首是瞻，舉起手道：“算我一個！”

高大龍一把掌拍下高眼鏡的手，道：“鏟沙可是體力活，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耍得起筆桿子耍不起鍬把子，一邊涼快去！”

下邊圍觀的人哄堂大笑，有幾個力壯的村民舉起手正要說話，高鐵軍老婆扯著嗓子道：“紅旗，你這可是投機倒把，讓上邊抓住可是要坐牢的！”

舉起手的村民聞聽此言，趕緊又把手放了下去！高大龍道：“私人賣東西才算是投機倒把，咱們沙廠屬于村集體，每月的盈利往村里交百分之二十，是為集體做好事，怎么算投機倒把了？”

“村集體也不行！”高鐵軍老婆道，“咱們的沙子賣出一車去，城里的沙廠就少賣一車。那可都是工人老大哥，咱們一個農民跟老大哥爭利，不是挖社會主義的墻角嗎？”

“簡直是胡說八道！”高大龍一拳砸在八仙桌子上，盛怒之下砸得擴音器都往上跳了一下。他明顯感覺高鐵軍老婆說的沒什么道理，可又想不出反駁的理由來，轉臉看向高紅旗。

高紅旗道：“城里沙廠屬于公家的，咱們村集體也屬于公家的，不存在挖社會主義墻角的問題。至于與老大哥爭利，也不存在，縣里公社里現在都在蓋房子，到處都需要沙子，老大哥起早貪黑忙的腳打后腦勺也不夠用，咱們去賣沙子不僅沒跟老大哥爭利，反而是減輕了老大哥的負擔。”他頓了一下，見村民都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并沒人舉手要加入沙廠，又道：“真要出什么事，由我高紅旗頂著。”

還是沒人舉手，小三千號人全都保持著靜默。高大鳳心中發急，沖高眼鏡使了一個眼色，把手高高一舉，道：“我參加！”高眼鏡會意，也連忙把手舉起來，道：“還有我！”

高大龍回頭看了看兩人。他剛才實在看不上高眼鏡的身子板，所以不同意其參加沙廠。這時見沒人參加，只盼其的積極可以帶動大家參加，道：“眼鏡留下，大鳳你一個女流之輩湊什么熱鬧，不許參加。”

高大鳳把嘴一嘟，道：“紅旗哥，我哥看不起人，毛主席還說‘婦女能頂半邊天’，他憑什么不讓我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