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龍正在床上睡覺，高大鳳拽住他的耳朵把他從床上拽起。一場好夢無緣無故的被人打攪，他氣不打一處來，兇巴巴盯著妹妹正要發作，高大鳳道：“哥，村里很多人都往紅旗哥家跑，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高大龍打了個機靈，睡意全無，一躍而起朝高紅旗家跑去。半道上撿了根手臂粗的木棍，他拿在手上掄了幾下覺得趁手，便藏在背后。到了高紅旗家見那些人排著隊在舉磨盤，不知發生什么事，就近找人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些人是想加入沙廠。他把木棍往旁邊一扔，站在人群中靜靜的看著。

自從膀上濟北鋼廠這只大腿，高家屯沙廠人手不足的問題便凸顯出來，再招五個人的主意還是他高大龍提出來的。可是現在，高紅旗被人哀求兩句，大嘴一張竟要招十個人，高大龍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不能頭腦一熱就多招出五個人來，這可是五張嘴要吃飯的。五個人一天是十二塊五，一個月可是小四百塊錢呢。

當然，多出的四百多塊高家屯沙廠不是開不出來，可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哪能這么亂花？往一輛拖拉機上裝沙子十一個人已是極限，要是十六個人擠到一塊還怎么干活？偷奸耍滑的事肯定發生，那不又成了高家屯大隊？沙廠是靠力氣吃飯的，不能養閑人！

十個被招入沙廠的人歡呼雀躍起來，圍到高紅旗的面前，道：“我們十個人都要了？”

高紅旗點了點頭。十個人又道：“大隊長不會變卦吧！”高紅旗又點了點頭。十個人歡呼雀躍，轉身要往家里跑去，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母妻兒，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高大龍撥開人群朝這邊走來，大喝一聲：“慢！”十個人臉色均是一沉，還當有不服氣的要找他們挑戰，扭頭見是高大龍，黑沉的臉頓時一緩，熱情的招呼起來：“高連長……”

高大龍厭煩的擺了擺手，阻止他們再說下去。十個人心中均是不樂，可高大龍打架在屯里是出了名的，他們一個個本都懼他三分，不敢惹這個小霸王。何況，高大龍是高紅旗最好的朋友，可以直接決定他們的飯碗，就更加不敢惹了，臉上堆出笑容，目送高大龍走到高紅旗前邊，又看著高大龍把嘴湊到高紅旗耳邊。他們側耳想聽兩人在說什么，平常嚷門大得像打雷的高大龍今天聲音卻小的像螞蟻，什么也聽不到。

高大龍壓著自己的不滿，道：“紅旗，你不知道咱們沙廠十一個人已是極限？”

高紅旗道：“我知道。”高大龍道：“那你還多招五個人？”高紅旗道：“多進五個人那就出來五個人唄！”高大龍腦子一懵，道：“什么？”高紅旗一笑，道：“這事咱們一會再談！”把高大龍晾到一邊，朝前走了兩步，對那十個人道：“你們回去準備一下，吃完早飯去小樹林旁邊集合。”

“好勒！”十個人答應著，撒丫子朝家中跑去。其它人見大勢已去，轉過身也要往家里走，高紅旗道：“你們等一下！”眾人猶豫的停下腳步，看著高紅旗朝一個大碾子走去，也朝大碾子圍了過去。

高大龍沒動，站在那里還在發懵。

高紅旗說那話是什么意思？進出五個人就出來五個人。總共就六個人，他想讓哪五個人出來？這其中有沒有他？有沒有大鳳？論力氣，他在村里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可他留下的話就沒人會開拖拉機了。大鳳倒是會開，經過這十來天的磨煉，不用高紅旗在旁邊指點也能把拖拉機開到鋼廠然后再開回來。可，在沙廠一天能賺兩塊五，高紅旗會舍得這兩塊五？何況開拖拉機還是他教大鳳的，他留下來的作用自然比大鳳留下來大！

難道真的像戲文里說的那樣，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人家那是開國的大事業，建這么個小破廠也用得著這樣嗎？就算覺得高眼鏡他們干活不行，想把他們辭退，那再多招三個便可，為什么要招五個？

高大龍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感覺眼前一黑，明晃晃的太陽似被什么遮住，抬頭一看，高眼鏡他們四個不知什么時候已圍了過來。劉屬最擅查顏觀色，道：“大龍，剛才紅旗跟你說什么了，瞧你一臉蒼白的樣子！”

“他媽的，高紅旗的腦袋叫驢踢了，而且踢的不止一下！”高大龍道，“當初他要辦沙廠，招不來人，要不是我們哥幾個支持他，沙廠能辦起來？現在沙廠才稍微有些起色，他竟然想把我們全都踢出沙廠！”

“哥，我不許你這樣說紅旗哥！”高大鳳甚是不滿，“紅旗哥不是那樣的人！你跟他那么多年的朋友，還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不是那樣的人是什么人？怪只怪我眼瞎了，會跟他這樣的人交朋友！”高大龍道，“我剛才提醒他，再招五個人足夠了，招十個便多出五個吃干飯的。他卻說多進五個人那就出來五個人！你們說說，他這話是什么意思，還不是想把我們五個都踢出去沙廠！”

劉屬他們都覺得是這么個意思，全都一驚。這短短的十來天，已讓他們嘗到在沙廠工作的好處。自行車手表就不說了，雖沒明確說是他們的了，可戴在手上騎在跨下，那種被村里人羨慕嫉妒的感覺實在太好了。還有，以前他們哪吃過肉，現在一天三頓都是肉。

城里新開了一家‘北街羊肉館’，高紅旗每次都帶著他們去那里，熱騰騰喝上一碗羊肉湯，吃幾個大燒餅。要是被踢出沙廠，自行車手表肯定得交出去，羊肉湯大燒餅也不用想了，那每天兩塊五的工錢更是拿不到了，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辦？

已遭夠白眼生活的劉屬和宋財，這兩天才稍稍找到一點尊嚴，聞此噩耗痛苦的抱著頭蹲在地上。高大鳳道：“我不信紅旗哥會這樣做，說不定早為我們想好了出路！”

“還出什么路啊，高家屯就這么一個沙廠！我們被趕出沙廠之后，除了扛著鋤頭去種地，還能干什么？”高眼鏡朝地上啐了一口痰，恨恨的朝人群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