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性格開朗，笑聲不斷的高大鳳不說話，駕駛樓里的氣氛明顯有些沉悶。

拖拉機在一陣劇烈的顛簸之后，終于駛出機耕路上了柏油路，高紅旗打破沉默，道：“東牛頭的張亞東不是說年后來拿這輛拖拉機嗎？這都小半年了，也不見來要，他是不是忘了這檔子事？”

“憑他猴精猴精的樣能忘了這檔子事？”高大鳳一開口說話便不再尷尬，笑道，“正月十八就來過了，你在掛甲屯忙著蓋房子，所以沒碰到！”

“他來了怎么沒把拖拉機帶走！”

“他不是想蓋新房子嗎，可是又買不來建筑材料，聽說我們的磚窖開了，于是想以再借一年拖拉機為條件，從我們這里拉十車大沙十車磚。那時咱們的手扶拖拉機還沒買回來，全靠這輛拖拉機往城里拉沙，我哪肯讓他把拖拉機拿走，于是想同意他的條件，反正磚啊啥的都是咱們自己做的，吃不了虧。”高大鳳扭過頭瞥了高紅旗一眼，帶著三分的怨恨道，“我推托你不在家，說過兩天再給他答復，高高興興跑到掛家屯找你，誰知你那樣對待人家。”

高紅旗想了起來，在掛甲屯給耿精忠家蓋房子時高大鳳確實找過他，那時他正愁客廳太大沒辦法往上搭預制板，聽高大鳳說廠里有些事得向他匯報，他黑著臉毫不客氣的道：“你們沙廠不是有廠長嗎？廠里有事向他匯報跑這么遠向我匯報個什么勁？要是什么事都得我做主，還給你們沙廠安排什么廠長？直接我兼了不就得了？”

高大鳳接著道：“你不問青紅皂白，一通訓斥把我趕走，我只得回去跟俞廠長說了。他一聽馬上要去找你商量，我就把你的態度一說，他沉吟了片刻，道：‘那就續借一年拖拉機，你去跟磚廠的葛超說一下，讓他留十車磚給我們，不過價格得給一個優惠價。’我到磚廠定了十車磚，心里怕張亞東變卦，騎上洋車急急忙忙往東牛頭村走，還沒出村口碰到了劉屬，他問我去干什么。我把前因后果說了，他說：‘十車大沙十車磚才借他那破拖拉機一年？這不獅子大張口嗎？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說完，回到大隊部拿了件西，跟我一起前往張亞東家。到了張亞東家，在客廳坐下，他便笑著跟張亞東討價還價起來”

高大鳳咯咯一笑，接著道：“我還從來沒見過這么錙銖必爭的人，兩個大男人坐在那里像城里買菜的大嬸一樣討價還價。十車沙子爭到三車又三分之一車沙子，十車磚爭到兩車零一百五十七塊磚，我高興的跟什么似的，幾次張嘴想要同意，劉屬卻在桌子下邊踢了我幾腳，逼著我把話咽到肚子里。他一臉對這個價格十分不滿意的表情，搖搖頭站起來道：‘張支書，做生意需要誠意，你一個破拖拉機是借給我們又不是賣給我們，竟然要我們這么多沙子這么多磚，這也太沒有誠意了。’說完拉著我要走，張亞***然急了，道：‘那你到底想給多少沙子多少磚？’劉屬不慌不忙的掏出在大隊部拿來的東西，原來是張收據，遞到張亞東面前道：‘張支書，我讀書少認不了幾個大字，你給我念念這幾個是什么字！’張亞東看到那張收據臉色一變，道：‘今收到購置拖拉機款……’劉屬把收據拿回，又道：‘張支書你也看到了，我們村馬上就有一批拖拉機了，不需要再用你們屯的拖拉機拉東西，可你們村卻非常的需要大沙和磚來蓋房子，所以這價格嗎，希望能再往下降降。’

“張亞東道：‘你愿給多少大沙多少磚？’劉屬伸出一根手指，道：‘一車沙子一車磚，這個價格很公道，要不你派人把拖拉機開回來吧。’張亞東嘴角哆嗦了一下，黑著臉似在下決心，過了好一會才道：‘一車沙子一車磚就一車沙子一車磚，不過剩下的磚和大沙你們得優先供應我們大隊！’劉屬道：‘這個沒問題，我們不僅優先供應你們，每塊磚還比市場價低二厘，每車沙少收你五塊，如何？’”

“這個劉屬！”高紅旗笑著搖了搖頭。他心里本已開始懷疑讓劉屬跑推銷是不是一項錯誤的決定，現在看來并沒有錯，只是計劃經濟讓劉屬英雄無用武之地罷了。

“還有呢！”高大鳳咯咯笑道，“在劉屬的堅持之下，兩人當即簽字畫押，回去后沒兩天咱們的手扶拖拉機就買回來了，劉屬讓人用手扶拖拉機送了一車磚一車大沙。手扶拖拉機的斗小，一車拉的東西還沒有大拖拉機的三分之一多，張亞東哪里愿意，趕過來理論。劉屬拿出合同道：‘咱們上邊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是一拖拉機大沙一拖拉機磚，又沒注明拖拉機大拖拉機還是小拖拉機，我們哪里送錯！’氣得張亞東沒有辦法，以后來買大沙和磚時再不敢大意，親自跑過來監督著才做罷。”

高紅旗沒想到一輛拖拉機后邊還有這么多的故事，兩人一路說笑，眨眼間已到東門橋附近。高大鳳并不停車，開著拖拉機上了東門橋，往城里而去。高紅旗見不往鋼廠里拐，怪道：“你去哪里？”

“往燈光球場送沙啊！”

“往燈光球場送沙？不往鋼廠送沙了！”

高大鳳翻了翻白眼，嗔怪道：“紅旗哥，自從有了高家屯建筑隊后，你都不關心我們沙廠了。鋼廠的大沙三個月前都送完了，正好縣里要蓋燈光球場，還要蓋配套的廣場，用沙量極大，縣沙廠根本忙不過來。劉屬趁虛而入，跟縣建筑工程隊談好，承包了工程一半的大沙。”

“哦！”高紅旗點了點頭，此時離國慶不過三個多月，時間緊任務重，縣建筑隊連他們屯的沙都用上了可見商業局那點鋼筋水泥也不夠他們用，去找陳楠只怕也買不來鋼筋水泥。

他望著不遠處的鋼廠有些發呆，大門上‘濟北鋼廠’四個大門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輝。突然，他意識到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暗想：“我這不是騎著驢找驢嗎？眼前就是一個大鋼廠，我還傻兒八唧的到處找鋼筋！”張嘴叫道：“大鳳，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