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紅旗回到屯里之后,立馬開始召集人手。
一百五十個小工好召,用屯子里的大喇叭一聲吆喝,搶著要干的人云集到大隊部門口,要不是高大龍壓得住場,非擠出幾條人命不可。泥瓦匠有些難度,不過難度也不大,其它村子會手泥瓦活的多得是,因為只會蓋泥瓦房,所以他們每蓋一座房子的賺頭很少,有的還沒有高家屯建筑隊的小工多。聽說高家屯建筑隊召人,工資比小工還多一倍半,要來干的只是猶豫一下,最多再扭捏兩下,兩天半的時間里也召了三十多號人。
萬事俱備,只等把人拉到工地上,十棟六層高的大樓就要拔地而起。
高紅旗自然不會放過這次難得的宣傳機會。他把屯里所有的拖拉機上都插上彩旗,又用紅紙寫上字貼滿車幫,由大拖拉機在前打頭,手扶拖拉機擺成一字長蛇陣,鑼鼓喧天,浩浩蕩蕩朝城里開去。
如此熱鬧的場面除了過年時能看到其它時間哪能看到?城里大有萬人空巷之勢,高紅旗讓拖拉機慢慢的往前走,三過水泥廠而不入,把門口等著迎接他們的李衛東看得一頭霧水,搓著手掌問孫紅才:“他在搞什么?”
等到城里十室九空,圍觀的群眾已經把道路堵得嚴嚴實實,場面比正月十五還要熱鬧。高紅旗這才讓高大鳳領著拖拉機隊往水泥廠開。而此時拖拉機已寸步難行,高大龍領著十數個健壯小伙,手中拿著大棍連推帶搡,才算闖出一條路來。人群向水一樣,高大龍他們一來,人群朝后退去,高大龍他們一走,人群又涌了上來。饒是高大鳳這樣的拖拉機能手,等把拖拉機磨到了水泥廠院內,下來后都發現汗水早已把衣服浸透。
工人們在車斗里也沒閑著,又是喊號號又是擺造型,也是累得不輕。從車斗里下來還沒喘上一口氣,高紅旗又招呼著他們蓋集體宿舍。
說是蓋宿舍實在太看得起他們,不如說搭窩棚實事求是一些,只是在一片空地豎起幾根木樁,上邊棚些玉米桿便被他們稱為房子。至于睡的地方就更簡樸了,地上鋪一張塑料布隔潮,上邊扔幾捆稻草當褥,十幾平方的一間屋子要睡二十個人。然而不管是誰,都沒有對如此艱苦的條件有一絲抱怨,因為高紅旗睡的跟他們一樣。唯一有些例外的是他們一個屋子睡二十個人,高紅旗那間屋子只睡了兩個人罷了。
雖然有高大龍矗在那里鎮著,雖然有五個小隊長在旁盯著,雖然還有三十個泥瓦匠親歷親為,領著小工熱火朝天的干!可高紅旗還是覺得自己快要累死了,不僅身體累而且心累,這樣的日子哪怕再多挨一天也不行。還好,十棟大樓已拔地而起,一切都結束了。
坐在北街羊湯店里邊,偎在暖哄哄的爐火旁,喝著新鮮熱辣的羊湯,說起這小半年的經歷,高紅旗還是有些唏噓:“剛才昌世大哥問我,怎么胡子拉喳,頭發亂的都能養鳥了,是不是剛從監獄里邊放出來?我要真是從監獄里邊放出來,那還謝天謝地了,這半年來過的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李體健,就是那個曾跟李昌世在思德街賣肉丸的小男孩,道:“高叔,你這半年來干什么了,怎么會過得還不如監獄里過的日子了?”
“干什么了?你出去朝北望,會看到十棟大樓,那就是你高叔這半年蓋起來的。為了這十棟大樓,我每天早上四點鐘起床,晚上十一點才能上床,一天忙到晚只能睡四個多鐘頭,鐵打的人也熬不過啊!”高紅旗訴完苦,突然想起一件來來,道:“不對啊,我把動靜弄的那么大,又是敲鑼又是打鼓,不僅在水泥廠的圍墻上寫滿了廣告,還用紅布床單做成大旗掛在樓頂,風一吹十里外的人也能看到高家屯建筑隊幾個大字,你們竟然不知道我在那蓋房?這廣告不是白做了嗎?”
“廣告沒白做!你們敲鑼打鼓的,就算聾子也能聽到。又把標語刷的滿天飛,就算瞎子也能看到。”李體健嘻嘻一笑,“我只是生氣你在城里住了小半年,總是不見你來喝羊湯,還當你出了大名賺了大錢,看不起我們這些人,懶得跟我們打交道了。所以才裝作不知道的。”
“你個鬼靈精怪!”高紅旗道,“我不來喝羊湯,你可以去找我啊!”
“我倒是想去找你玩,可水泥廠的保安攔著不讓我們進。”
“還有這事?那我不知道,可能他們怕磚頭啥的不長眼,覺得不安全,所以不讓你進。”
“才不是呢!”李體健比劃著還想說什么,卻被李昌世打斷:“小健,你別插嘴,聽你高叔講。”
李體健有些不樂,嘟起了嘴。
高紅旗撓了撓李體健的小腦袋,笑道:“我哪能不想你們呢?做夢都想來看看你們,喝一碗噴香的羊湯。”他朝門外看了一眼,從他坐的位置可以直接看到‘濟瀆飯莊’。‘濟瀆飯莊’的兩個服務員正倚在門口一邊吃瓜子一邊閑聊,屋子里邊更是難見一個客人。哪能跟這里比,幾張八仙桌上早坐滿了人,而他只能坐在爐子旁,手捧著碗吃飯。又喝了一口像奶一樣的濃湯,他接著道:“太忙了!別人忙的腳打后腦勺,我忙得只恨爹媽不是李靖和殷氏!”
李體健奇道:“你為什么恨爹媽不是李靖和殷氏!”
“我爹媽要是他們,那我不成了三頭六臂了!”
李體健雙道:“為什么他們是你爹媽,你就是三頭六臂了。”
李昌世笑著接話道:“他們是哪叱的父母!”李體健這才明白過來,拍著手笑道:“原來你想象哪叱一樣,也生個三頭六臂啊。”
“對啊,像哪叱一樣有三頭六臂我就用不著那么忙了。”高紅旗道,“每天早上,四點鐘你高叔就得起床。干什么去?去買菜買肉啊!說的好聽點我是高家屯大隊的大隊長,說的難聽點我就是高家屯的保姆。工人們天蒙蒙亮便已起來,天黑得看不見東西才收工,忙了一天,只有吃好喝好才能保持旺盛的土氣,要是敢在飯菜上克扣,那工人還不跟你磨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