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煒曦當然清楚,這位超人氣巨星和張進的恩恩怨怨。于是兩相印證之下,他為張進這段時間所有不合情理的做法,以及自己所有的疑惑,找到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但更讓他頭痛的,是如何勸說張潔遠離淺見繼國。
如果說之前邵煒曦僅僅只是以一種盡人事安天命的態度,來做這件事情的話;早上扔進懸崖的那一億四千萬,以及他的這位對手,就已經讓他意識到,他的身上,究竟承載著張進多少的希望。
而就在合上資料夾的那一刻,邵煒曦也暗中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但正如張進所說的那樣,就連邵煒曦自己,也看不到任何希望,能夠順利完成這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只是,既然已經來到了這里,他就已經沒有再回頭的機會了。
微微抬起左腕,阿平送的那塊金表上,時針正好指向五點的位置。
這是已經約好的時間。邵煒曦不再猶豫,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出右手,按下鐵門上的門鈴。
一個帶著雜音的女聲,在鐵門內側響起:“這里是張宅,請問您是哪位?”
邵煒曦壓低語調,沉聲說道:“我姓陳。”
“陳永雪先生嗎?請進。”
鐵門“匡”的一聲打開了,邵煒曦抬步走了進去。
就像每次走進那家第八流賭場一樣,鐵門在他的身后,輕輕的關上。而邵煒曦也看到,在這條花園小徑盡頭的主宅前,一個侍女裝扮的人,正急匆匆的向他走來。
在走到離邵煒曦還有將近五十米左右的時候,侍女停下腳步,對邵煒曦深鞠一躬,柔聲說道:“陳生,小姐突然臨時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她托我向您致歉,并且希望您能在這里等她回來。”
邵煒曦點了點頭:“當然。”
侍女這才如釋重負的直起腰;但馬上,她的表情就變得古怪起來。
而在這一瞬間,邵煒曦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壓抑住自己奪路而逃的沖動!
但這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在外人眼里,邵煒曦和侍女不過對視一眼,然后侍女就開始繼續說話;而邵煒曦也沒有絲毫停頓的,向前走去。
只是,人與人的交流,往往一個不經意眼神,便勝過千言萬語!
“陳生,小姐吩咐過,讓您去她的書房等她;但如果您喜歡這里的花草……”
“是的,我很喜歡這里的花草。如果您方便的話,可以為我介紹一下嗎?”
“很高興為您效勞。陳生,這是鶴頂蘭,也是小姐最喜歡的花草。小姐經常說,鶴頂蘭是最優雅的花草,只能遠觀、不能褻玩,陳生,那邊有個高臺,小姐平常就是在那里賞鶴頂蘭的,請跟我來。”
“好的。”
兩人一前一后的走上高臺后,侍女楊若惜俯身在木欄桿上,指向那一片、正蓬勃盛開的鶴頂蘭。但說出的話,卻和這花花草草全然無關。
“煒曦哥,你找到親生父親了?”
邵煒曦也走近欄桿,但他卻站得如標槍般挺直:“沒有。”
“那你怎么改姓陳了?”
邵煒曦搖了搖頭:“我是受張生所托,來勸說小姐的。張生說,因為他的緣故,小姐一直都很尊重陳氏家人;只有偽造一個陳姓的人出來,小姐才會愿意見我、聽我說話……”
楊若惜忍不住回過頭來,輕聲問道:“張進先生也知道小姐要訂婚了?”
“什么?”這次大吃一驚的是邵煒曦,“訂婚?什么時候?”
“原來張進先生真的不知道……就在大后天。”楊若惜苦笑著說道,“她已經徹底走火入魔了,竟然要我們所有人對張進先生隱瞞消息。最毒的,是她說誰如果泄露出去,她就自殺。”
邵煒曦忍不住無言苦笑,過了良久,他才說道:“小若,你覺得這一次,我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
“如果換成別人,我會老老實實的對他說,你走吧,半分機會也沒有。事實上,小姐在出門前,就是這樣交待我的,最好能在她回家前,讓你知難而退。”楊若惜輕聲笑道,“可是煒曦哥就不同了,在助養會的二十年里,無論做什么事情,我從來都沒有看到你失敗過。”
但這笑聲漸漸低了下去,而她臉上的神情,也變得一片黯淡。盡管相處如此之近,但邵煒曦卻必須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聽到楊若惜的喃喃自語:“可是說真的,就算張進先生親自出面,我也不看好,他能阻止小姐和那個RB人。”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然后楊若惜輕聲問道:“煒曦哥,你很久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了,進了大學,還算習慣吧?”
“我沒去念書。”邵煒曦淡淡的、仿似不經意般回答道,“小若,你現在怎么樣?”
“我?我一直在這里服侍小姐。小姐對我很不錯,偶爾犯了錯,她也頂多就是說上兩句。但如果誰要說那個RB人的壞話,小姐就會……”楊若惜輕嘆一聲,繼續說道,“本來,我還有兩個姐妹的,可一次她們在背后議論那個RB人,結果被趕走了。而且,我聽說,她們最后都被送進了那種地方……煒曦哥,這別墅里的二十多個人,起碼被RB人買通了一大半;我好害怕……”
邵煒曦依然面無表情的,直立在高臺之上,俯視花園里的鶴頂蘭。身旁的女孩子,也依然如常般笑顏如花,對著高臺下指指點點。
但此時此刻,只有他們自己,才能真切感受到,彼此承載著的那份壓力,和被深深埋在心底的,那份恐懼、與絕望。
只是,他們都明明白白的知道,這是他們必須走上的道路。無論是邵煒曦、還是楊若惜、或是那千千萬萬從芳蓮慈善助養會長大的孤兒們;都是一樣——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注定了,要與絕大多數人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邵煒曦伸出右手,指向一大片如煙火般燦爛的鶴頂蘭,臉上露出贊嘆的神色,但從他嘴里說出的話,卻和這鶴頂蘭沒有任何關系,“小若,小姐的書房里,是不是有竊聽器?”
“不光竊聽器,應該還有攝像頭;只是我不知道在哪。而且,這里的每一個房間,都被RB人監視著的。”楊若惜點了點頭,似乎正在附和邵煒曦對這株梅花的贊嘆,“這一整個別墅里,我只知道這一個地方是安全的,至于其他地方……”
“那小姐知道嗎?”
“她?她就像生活在童話世界里的公主一樣。”楊若惜終于忍不住苦笑一聲,壓低音量說道,“除了RB人,她現在覺得每一個人都在與她為敵。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愿意和任何人說話。事實上,她已經和以前的那些老朋友們,差不多全部都斷絕來往了。煒曦哥,你知道嗎?這套別墅的門鈴,已經有半年時間都沒有響過了。”
“嗯,小若,依你看,一會我在和她交談的時候,應該注意些什么?除了那個RB人之外,她還有什么避諱的東西嗎?”
“既然你有張進先生介紹,那么只要不說到RB人,其他一切都沒有關系。小姐的父母親都已經不在了,張進先生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從小也一直對張進先生很是尊敬和服從。而為了彌補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和張進先生之間的裂痕;小姐一直竭力想在其他事情上,表現出對她叔叔的服從。就像前一段時間,她放下手頭一切事情,甚至放棄了一次和RB人約會的機會;而代替張進先生出席那場五十億港元拍賣會一樣。”
說到這里,楊若惜忍不住補充了一句:“煒曦哥,我知道你能理解,那對她來說是一個多么大的犧牲。”
“我當然理解。”邵煒曦不動聲色的輕聲回應道,然后他抬腕看表,“小若,我們已經在這里呆了快一個小時了;有心人很容易從這上頭聯想到什么。我看,你現在還是帶我去她的書房吧。”
“嗯。”楊若惜點了點頭,但就在轉身走下高臺前,她還是輕聲說了句,“煒曦哥,這件事情的風險太大了,你一定要保護好你自己。”
“我會的。”
“不光是在這里,還有出去之后。現在整個澳門的黑白兩道,都和那個RB人有關系。你最好讓張進先生派人來保護你上船。”
邵煒曦點了點頭:“張生已經有安排了。”
張潔的書房,對整套別墅而言,只能算是一個很小的房間;布局也很簡單,除了矗立在墻邊的那一排滿放著書的書柜之外,就只有一張書桌,和兩把木椅。
但當邵煒曦走進這書房的時候,卻莫名的產生了一種極為舒適的感覺。在這一刻,仿似就連這西裝和領帶帶給他的不適,也全然煙消云散。
而楊若惜也很自然的回復到侍女的身份,伸出手指,指向書桌前的那把椅子,輕聲說道:“陳先生,您請坐。我去為您砌茶,您想喝點什么?”
邵煒曦亦彬彬有禮的回應道:“謝謝,給我一杯蘇打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