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承林潘百戶一路鞍馬勞頓,“親自”來這偏僻之地辦案,自是要解乏的,徐維宗已辦完了該辦的,也要松松筋骨,對此陳瑞瑜當然要做一番安排,便陪著再次去了湯池子。
那潘百戶其實心中對陳瑞瑜站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的模樣隱有不快,此時見陳瑞瑜雖并看不出有何殷勤勁兒,但畢竟給他一種“前呼后擁”的成就感,也就消了暗氣,甚至暗贊“這小子”有些氣度。當然,潘百戶可多年不知氣度為何物了。待看到后院里那布置得頗為精致的小池子,羅帳后又站著幾名隱約透著香氣的女子,那心里別提多舒坦了。
“百戶大人,”陳瑞瑜笑道:“若需酒食,便吩咐她們便是。我去安排下百戶大人帶來的幾位。”
“好,好。”潘百戶擺了擺手。
陳瑞瑜走了兩步,卻又停下道:“百戶大人,您帶來的那些物事,可否便就用了?這白水鋪子可還要收拾一番。”
潘百戶多少還是有些遲疑,但僅片刻,便點頭道:“拿去吧。”
“多謝百戶大人。”陳瑞瑜滿意而去。
徐維宗瞧著陳瑞瑜的背影,莫名的有了幾分憂郁,轉頭對一個勁打量羅帳后人影的潘百戶道:“百戶,這事可是愈來愈大了。”
“你也知道?”潘百戶斜了他一眼,道:“多大不也是因你而起的?”
其實,潘百戶也不太喜歡這種不受控制、算是突如其來的感覺。
“就為魏公公的面子......鬧這么大?”
“哼,你懂什么,這面子有時便是銀子,”潘百戶道:“要不你怎么還是個總旗呢?等你到了我這個位置,便就知道,那面子,有時還是性命,沒面子便就沒命!罷了,說了你小子也不明白。”
“面子與性命相干?”徐維宗當然不理解這個,他倒是見到的無賴多些,既是無賴,可不需什么面子。
潘百戶見徐維宗不弄明白便就不走的架勢,耐著性子再說了句:
“這不是說你我這面子,而是魏公公那樣的人。那汪文言......唉,也就是個引子,這事你若不知根底便說不清楚。對了,那小子到底什么來歷?怎地知道這些?”
“來歷?”徐維宗撓了撓頭,道:“倒是沒查清楚,不過,那小子的手段,倒真像是錦衣衛的人。”
“哦?”潘百戶起了疑心,道:“難道是哪位勛貴子弟?”
大明勛貴,或是皇親外戚,這子弟往往生下來便能有個出身,少說也是個錦衣校尉,這名義上是錦衣衛的人,但卻很少歸錦衣衛轄制,人家要的就是個名兒,僅此便能與一般百姓、鄉紳相別。當然,這勛貴、皇親外戚的,大明朝開國二百多年,這子弟延續下來成千上萬,若是不查文檔卷宗,誰又能說到底有多少?
陳瑞瑜所展現出來的氣度,自然非尋常子弟,再加上對朝事了如指掌的氣勢,潘百戶自然想遠了。
徐維宗卻是從未往這上想過,潘百戶的話倒是提醒了他。本對陳瑞瑜的來歷的確有些懷疑,看在周家小姐對其另眼相看的份兒上,倒也沒想難為他,可若是勛貴子弟......還真有可能。若非勛貴子弟,哪個還將建功立業當作正事來辦?尤其是這等要人命的差事?還真有搶著去的?
這下意識的便道:“或許是吧。”
“查不到?”
徐維宗搖搖頭,道:“這小子初見便覺得不凡,我也是因此才多看了幾眼,不然再遇到也認不出來。”
“你到底查過沒有。”
“查過,但這小子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除了在通州的事兒,旁的一概不知。”
潘百戶、徐維宗心里,卻因這句認準了陳瑞瑜的身份。
“百戶,你說這小子的話,魏公公能信么?”
潘百戶也收了急于入浴的心思,認真想了想,道:“魏公公信不信,不敢亂猜,但以這小子的話來看,若真有魏公公一手操辦出來的人在軍中立下大功,對魏公公而言,怕是愿意見到的。”
“這小子不怕死?就那么想去遼東上陣?”
潘百戶若有所思的看著屋外,道:“或許這小子是個福將,沒準真讓他做出天大的事兒出來。”
“百戶,你真信?”徐維宗吃驚的望著潘百戶。
“咱們都已動起來了......難不成還有其它的指望?”
徐維宗泄氣了,他在陳瑞瑜面前張狂過,通州一帶的情形也說的沒錯,可這不表示全是實話。徐維宗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劃到潘百戶手下,就跟那刺探軍情的老差使一樣,注定只是個名兒,若非這一回,根本就沒人記著。潘百戶說的沒錯,如今不指望著陳瑞瑜這“大膽”小子,還能指望誰?陳瑞瑜不是也說明白了,僅憑這回的“功勞”,很難如料想的那般如愿。
事情鬧大了,也才會有了份量,自然,也便有人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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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百戶帶來的幾個人,都是四五十歲的,頂多打個下手,旁的什么也幫不上,就連潘百戶都只打發這幾人一路跟著,連話都懶的多說。陳瑞瑜倒是省事了,也不必刻意招呼,安排好酒好菜,叫了幾位姑娘陪著,也就算辦完了。
如今陳瑞瑜一身漂亮的飛魚服,腰挎繡春刀,錦衣衛的木質腰牌格外顯眼,這十七的年紀,加上這一身打扮,站在院中尤其英俊挺拔。
白水鋪子來了錦衣衛,尤其是這位少年還是錦衣衛的官兒,這消息早就傳開了,湯池子里的人自然也是知曉的,雖說懼怕的心思多了些,但看到眼前的英俊少年一副所有所思的模樣站在院中,那些出出進進的姑娘們止不住的就動了別樣心思。
南晴的小丫頭對自家小姐可是忠心耿耿,自家小姐若有個好去處,丫頭自然跟著好,是故打那日被陳瑞瑜打發了回來,可無時無刻不留意著。雖說后來聽說陳瑞瑜忽然變成了錦衣衛的年輕武官,且當眾殺人見血,那心思是又驚又喜,連帶著南晴也跟著心中忐忑,不知當初自己的主意是福是禍。
這會兒瞧著陳瑞瑜周圍的脂粉香氣忽然濃郁起來,那小丫頭可就壯起了膽子,徑直來到陳瑞瑜面前。
“正好,”陳瑞瑜不待那丫頭說話,開口道:“帶我去見南晴。”
“是。”那丫頭險些欣喜若狂。
來到南晴的房前,小丫頭止不住提高嗓門報了聲,慌得屋內南晴險些將一支釵劃破了臉。
“公子。”南晴福了福,便去沏茶。
“不必了,”陳瑞瑜擺手,道:“我說完了就走。”
南晴一陣失望,但卻強忍著沒有挽留,可惜臉上的神色卻是掩不住的。
陳瑞瑜看在眼里,一笑,道:“如今你曉得我的身份了吧?”
“奴家知道了。”
“我還有事要辦,就直說了。”陳瑞瑜快言快語道:“你若真想回江南,離開這個地兒,便收拾東西,這兩日便就動身。”
“回江南?”南晴眼睛一亮。
“不,先去通州,不說跟你說過了?回江南是定要回的,只是沒到時候。”
“哦。”
“我曉得你的心思,”陳瑞瑜耐著性子道:“不過,我不需人伺候。你真想回江南,對我而言僅是舉手之勞,你若是信我,便就收拾東西去通州,到時自會給你好好安置一下。”
“多謝公子。”南晴再次行禮。
“不必。”陳瑞瑜想了想,道:“嗯,到時你幫我帶些東西回去,對了,取紙筆來。”
這便是要寫信了?那小丫頭不待吩咐,便飛似的的跑去尋紙筆。
“這丫頭倒是死心塌地的對你。”陳瑞瑜瞧著笑了笑。
這句題外之話,對南晴而言可是極為難得。
“她叫環兒。”南晴笑了笑,輕聲道:“跟了奴家好些年了。”
“讓她放心,我答應了的事兒,便會放在心上,絕不會委屈了你們。”
“多謝公子。”
筆是兔毫,墨也尋常,一疊紙卻是印著暗花的好紙。
“蘇州如意坊的?”
南晴一怔,旋即低聲道:“正是。公子也喜歡如意坊的紙?”
陳瑞瑜也是一怔,他不過是下意識的說出那紙張的來處,卻并不知如何說出來的,此時一想,似乎在江南那個不知何處的家里,有個妹妹便喜歡如意坊的紙張,同樣的暗花,同樣是在邊角處描著一叢蘭花.....
南晴心里,卻證實了面前這位少年郎的江南世家身份。那如意坊的紙張卻是專供大戶人家閨中所用,量并不多,價錢卻是不低。南晴所有,還是離開江南時,一位閨中好友所贈,當然,那位閨中好友,正如這些揚州瘦馬所注定的命運一樣,給一位世家子弟做妾。
“不喜。”陳瑞瑜道:“這是女子所用,我怎會喜歡?”
南晴低下頭,道:“是奴家失口。”
陳瑞瑜搖搖頭,也不多說,將心思放在信上。不過,這提筆之后,卻是不知寫什么好。
那通州的宅子,根本就沒有任何掛念之處。陳瑞瑜自己也有些疑惑,畢竟是費心思弄出來的,可似乎自己僅是在乎......這過程,卻并未在乎那宅子里的人。這會兒寫信,要說什么?
南晴看著陳瑞瑜英俊的側影,似乎有些癡迷的模樣,如她這樣的女子,若能遇到一位年少而英俊多金的人,可是天大的福份......忍不住低聲問:“可是寫給少奶奶的?”
對陳瑞瑜屢次提及通州的家,南晴一無所知,只自認為是陳家在通州的一處宅子,而陳家老宅,顯然是在江南。而陳瑞瑜有沒有娶妻,或是有幾房妾室,那更是毫無消息。陳瑞瑜看上去的年紀,若是娶妻生子,也是尋常。
“不是。”陳瑞瑜懸著筆,頭也未抬。
“那是......帶給夫人的?”
“不是。”
“是寫給兄弟姐妹的?”南晴大著膽子接著問著,今日陳瑞瑜顯然有心情說些閑話。
“我不知道。”陳瑞瑜有些茫然的抬頭望著窗外,那里有一枝桃枝,掛滿了綠葉。
“不知道?”南晴詫異的捂著嘴,喃喃的卻不敢再問。
“該是.....有個妹妹。”陳瑞瑜想了想,道:“不說這個,我寫封信給通州,你到了地兒......罷了,你先去尋個客棧住下,然后打發人去請衙門里的閻應元,我再寫封信給他,讓他送你去宅子里。”
說罷,下筆如飛,寫下兩封信。
如今閻應元也該辦完了差使,也不知這筆生意做得如何,但此時陳瑞瑜全然不關心這個,眼下顯然有更重要的目標。至于托閻應元送南晴,可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通州的新宅子,南晴是尋不到的,眼下連個帶路的人也沒有。
南晴出神地望著陳瑞瑜,心里全是適才陳瑞瑜茫然的神情,這個少年,到底是何樣的人?
“到了家里,與陳寧萱商量吧,這日后的事兒,便看你們自己商量的結果了。”
這個陳寧萱是什么人?是陳瑞瑜的姐姐?
可陳瑞瑜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吹了吹墨跡未干的紙,又道:“最好今晚便收拾好,怕是明日便走。這路上有潘百戶他們伴著,也方便些。”
南晴愣著未答,這事兒不過是數日之間,便就要走了?她多少還有些不適應,當然,這少年陌生而神秘,也是楞神的緣由。
“怎么?這里的事兒丟不開?”
“不......早說妥了的,折成二百兩銀子,隨時可交接。”
“嗯,就是沒有也無妨。”陳瑞瑜大方的揮手,道:“這回你去,帶三千兩銀子回去,交給陳寧萱,就說是家用。”
“好。”
“還有,”陳瑞瑜又想到什么,道:“告訴張世強,好生辦事,不然我揭他的皮!就原話直說。”
“是。”南晴一一應道。
不知怎么,她似乎喜歡聽陳瑞瑜此時毫不講道理的口氣,盡管不知他說的都是些什么人,但顯然是交代家里的事兒。
陳瑞瑜瞟了她一眼,長袖一擺,轉身出去。
“自己一路小心。”
話音打簾子外邊飄進來,雖輕,卻是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