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瑜率中軍營在錦州、廣寧右屯與廣寧之間的二百里多里地游弋,沿著醫巫閭山外沿,在三岔河以西設下一道弧形防線,將絡繹不絕、綿延百里的運糧馱隊護得嚴嚴實實。
中軍營官兵由近萬人中精挑細選而得,且全為騎兵,那新得鎧甲、兵器又是人人齊備,這行軍途中,旌旗招展連成一片,那長槍槍刃上的寒光與簇簇紅纓猶如層層浪卷,時時透出一股震人心魄的氣勢。這氣勢不僅席卷軍中,甚至連道上的民夫們瞧了,也是屢屢側頭注目,望著官兵的背影連聲贊嘆。
祖大壽招徠的這些民夫,盡皆為寧遠本地百姓,就算有旁處聚集過來的人家,此時也在袁崇煥治下落戶寧遠。這幫著運送米糧,大多數人已做了不止一年,由山海關至寧遠城二百多里地,少說也走過十多回了。
祖大壽既是寧遠人,這親朋故舊自然頗多,這等能賺些力氣銀子的事,當然要盡力相幫。數千兩白銀,在軍費中不過是個小數目,對這些民夫而言,卻是天大的好處。那寧遠城,從修筑時起便沒斷過馱隊,所給的腳價銀不能說沒有,卻實在少得可憐,更別說,多數人家并不指望著銀子,反而希望用糧食兌換。
袁崇煥最初抵達寧遠時,那安撫遼民,實際上也就是派發糧食,安排屯種。這兩年多過去,這些民夫早就習慣了編隊運送軍需、糧秣的差使,甚至所需大車、馱馬等等,也都一應俱全。
待到今年,寧遠城雖仍有差使,卻是漸漸的少了。隨著朝廷調撥的軍需、糧秣日益增多,諸事也日漸順手,那山海關而來的馱隊越來越多,反而搶了寧遠百姓的“生意”。況且,這日子漸漸安定,百姓所需便不限于糧食,諸多雜項可都需要銀子的。
是以,祖大壽攬來的這個差使,民夫們個個盡心盡力,即便沿途并未有太多的官兵監護,也并無一人偷奸耍滑、耽誤行程。自寧遠至廣寧四百里地,不到四日的功夫,那第一批馱隊所攜數千石糧食便運抵廣寧城。而抵達的民夫在卸下糧食之后,轉身便出了廣寧城,連夜往回趕,要趕回去再走第二趟。
那授命專責糧秣的王寶,在將由山海關籌集的糧食送抵廣寧后,便被陳瑞瑜派去打理這運糧一事。待王寶風風火火的跑了一趟,才發覺這些民夫都是一隊隊自行行事,倒不需自己多費口舌,索性只在沿途設下幾處聯絡點,再在廣寧城內外安排幾人引導糧食入庫,便直接奔陳瑞瑜的中軍營而去。那王寶每日只匯總傳來的糧食數目,借此機會就跟著陳瑞瑜行走,再也不離開半步。
由白水鋪子至廣寧城,陳瑞瑜所部的變化,那王寶可都瞧在眼里,更別說見了此時的中軍營,那王寶更是對打理輜重一事頗有不滿,盡管此時王寶一部也有數百人之多,可怎能比得上鎧甲齊全的隊伍?在王寶眼里,當初在白水鋪子時,那秦振武的等人甚至還不如自己混的好,可看眼下......這話自然不會明說,那王寶在陳瑞瑜面前,只說馱隊行進速度,倒并無旁言。
對于民夫們呈現出的這種速度,陳瑞瑜可也未曾預料。
要知道,那寧遠至廣寧之間,可還有大、小凌河等數道河流,陳瑞瑜率中軍營渡河時,倒是搭建了簡易浮橋,可那馱隊中的大車,可是沉重之極,一車足有數千斤,渡河極為不便。陳瑞瑜當時還想,這怕是得卸掉一些糧食之后再行過河,這耽誤的可就是功夫。
細問方知,那數道河流之上,已重新搭建浮橋,卻是祖大壽派人所建,所有馱隊可直行過河,絲毫不做停留。陳瑞瑜聞之,怔了半響,心想與祖大壽見面時,并不曾聽他提過,倒不想慮事如此細致。
待聽王寶稟報那些民夫盡皆日夜兼程、日行百里時,陳瑞瑜倒覺得給的腳價銀子實在太少,照此速度,再加一倍也是應該。當下便吩咐王寶,在廣寧城發放賞銀,每人一兩。
消息傳出,民夫們更加踴躍,待那回轉的人將話傳回,寧遠附近便聚集起更多的力夫、壯漢。八月中,總計發放賞銀一萬二千兩,至八月底,覺華島上得來的糧食、豆料,全數運抵廣寧城。
據王寶統計,那些賞銀盡管有人重領,但此次運糧所用民夫足有八千之多,動用的大車、騾馬不計其數。
此事附帶的結果,是寧遠以至山海關一帶,收復廣寧的消息,已是人人皆知。
陳瑞瑜率中軍營在醫巫閭山外的平原上馳騁,一邊護衛糧隊,一邊操練騎兵,期間多次出入三岔河一帶的沼澤、草甸,甚至派遣小隊騎兵哨探至西興堡邊墻附近,與在那一帶游弋、練兵的曹家杰、趙天寶所部接觸。
遼河以東,建奴沒有絲毫異動,似乎對廣寧城以及這次大規模運輸糧草一事毫無所知。
募兵萬人,又得三月糧秣,陳瑞瑜自然心中愉悅,但對于建奴的毫無反應,卻又心生警惕。
按著歷史記載,天啟四年乃至天啟五年間,大明朝與建奴并未爆發沖突,廣寧、錦州等地直至三岔河一直輸雙方緩沖地帶。照此看來,目前的情形,也算正常,但陳瑞瑜的出現,已經改變了大明朝原有的態勢,按理......建奴也會有所改變,但眼下陳瑞瑜一部尚未深入遼河以東,消息仍屬閉塞。
所得愈是順利,陳瑞瑜的擔心卻愈是多上幾分。
八月底,陳瑞瑜留下數隊哨騎繼續游弋于三岔河與錦州之間,率中軍營返回廣寧城。
秦振武、楊一志、趙天寶、曹家杰四部亦先后返回廣寧城,五營萬余人馬齊聚,陳瑞瑜下令,各營出城收割,要在數日之內將城外莊稼盡數入庫。
直到九月初一,諸事完畢,陳瑞瑜下令全軍歇息三日,廣寧城內駐軍這才輕松下來。
天啟四年九月初三日,陳瑞瑜召集秦振武等人齊聚廣寧總兵府,不過,卻是寧遠有消息傳來。
“寧遠來報,”陳瑞瑜坐在正中,道:“袁崇煥袁大人,總兵馬世龍、王世欽攜水陸兵馬一萬二千人,要東巡廣寧城。此時,已在路上了。”
秦振武等人默不作聲,均在思索這消息的含義。
這幾日,眾人都在商議如何練兵一事,前些日子各營沿邊墻巡弋,并未遇上建奴與韃子游騎,可謂平安無事,那戰中練兵自然沒有著落。如今兵多糧足,可正是大干一場的時候。
“想必......”陳瑞瑜道:“廣寧大捷,也該是朝廷行文的時候了。這回袁大人帶兵巡視,怕是就帶著朝廷封賞。”
眾人面上均顯喜色,這朝廷封賞,自然是早就盼著的,可惜這一個多月里,是半點消息皆無。陳瑞瑜通過錦衣衛傳出的消息,也是不見絲毫回音。
不過,陳瑞瑜此時的面色,卻是帶著幾分憂慮。
“大人,”秦振武試探著問道:“可是有何不妥?”
陳瑞瑜搖搖頭,他當然不能說是在擔心袁崇煥奪取兵權,按他的估計,就有此事,袁崇煥此時也未必會發作。
“若是一切如愿,各位的武職怕是少不了,”陳瑞瑜道:“咱們廣寧軍,只要朝廷認可,這日后的糧餉、甲杖軍需倒不必太愁。”
“那大人為何發愁?”秦振武道。
的確,眾人冒著風險來到廣寧,所謂建功立業,也唯有在朝廷認可之下才成。如今朝廷封賞下來,又愁的什么?
陳瑞瑜想了想,笑道:“倒也不算是發愁。咱們......都是武人,按著朝廷規矩,既然是廣寧軍.......”
話沒說完,便就停住。那邊站著的生員段彥見此,試探著說道:“大人可是擔憂朝廷會派駐官員?”
秦振武等人皆是一怔,這個問題,確是眾人所從不曾多想的。
當然,秦振武等人均出自遼東軍中,盡管以往都是極低武職出身,對于什么兵備僉事、監軍道文官接觸不多,卻也是知其權限。不論朝廷派駐的是何等官員,只要來了,無疑是廣寧第一人。
“若按我說,”陳瑞瑜道:“咱們還是在袁大人麾下,也算不錯。”
“若不是呢?”趙天寶追問一句。
陳瑞瑜未答,那邊曹家杰接嘴道:“不是?那咱們就得低頭哈腰,好生伺候來的官爺。”
段彥低頭沉思,片刻之后道:“別的不說,這糧草輜重,就不在我手。”
“還有餉銀。”曹家杰道。
陳瑞瑜身邊尚有數萬兩白銀,這一點不僅秦振武等人早就知曉,就連段彥、曹家杰這等后來者,陳瑞瑜也沒瞞著,所需銀兩、糧草、軍需,陳瑞瑜也絲毫沒有偏倚,一視同仁。這等主官的做派,怕是曹家杰等人從未見過。
廣寧軍立,朝廷派駐文官是理所當然,但這位不知何人若是來了.....
眾人無語,一齊注視陳瑞瑜。
“先不多想了,”陳瑞瑜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召集各營人馬,咱們去迎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