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想為難女人,可王命在身,身不由己啊。”王毛仲雙手托著白綾,一臉悲傷,“潔來還潔去,哎——”
“這真是崔公的意思嗎?真的是嗎?”韋芷接過白綾,眼含淚水,向著京城的方向連連追問。這個可憐的女子,至今都不懂得權力場的詭譎,一條輕輕的皇家白綾,吊起過多少怨魂啊。
王毛仲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一聲長嘆。
“崔公崔公,你好狠心啊。”韋芷的淚已干。人只要堅定了做某件事,心就會像石頭一樣堅硬。韋芷的心就像石頭一樣堅硬。她像中了邪一樣走向門框。她要在門框上打個結,把自己掛上去。只要一掛上去,什么都了結了。不管是宮廷情仇,還是男女冤孽。
“崔公崔公,來世再見。”韋芷說。
“內人,一路走好。”黨凌不知從那里搬來了一張凳子,讓韋芷踏上去。脾氣暴躁的張無奈干脆就把他的大錘讓韋芷當腳踏。宮中多少女子,不是一條白綾賜死?干嗎這么磨蹭呢?
“娘子,不能死!”一聲暴喝來自巖邊,把打好結讓腦袋往里伸的韋芷喝得猛一激靈。
凌風、李雯顧不得如狼似虎的“八常侍”,雙雙現身。
“為什么連死都不讓啊?”韋芷一臉哀怨迷茫。
“你看看你的身子!”李雯喝道。這個俠義女子,在韋芷把白綾拋過門框雙手高舉打結的時候,突然發現這美如天仙的女子那里不對勁了。原來是她的肚子,那孕育生命的地方,已高高隆起。李雯血往上涌,突然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韋芷恍然大悟。是的,為了孩子,不能死!
離鬼門關只有一步之遙的韋芷這才感到了死亡的恐懼。驚懼鋪定,手一翻,劍已亮出。
劍如龍吟。
韋芷突然間英姿颯爽。
這一變化如電光火石,“八常侍”始料不及。王毛仲瘦臉一寒,殺機頓現。
“內人,本來殿下看你可憐,毛仲也看你可憐,才留你全尸,好讓你投胎轉世。我們心善啊。你說,天底下哪有如此心善的人呢?可內人不識抬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說,怪誰呢?”王毛仲又是一聲長嘆,然后向其它七人揮揮手。
話未說完,張無奈的大錘已兜頭向韋芷砸來。張無奈力大沉雄,這一砸之下,任你銅筋鐵骨也成變成肉醬。
但已恢復斗志的韋芷已不這么好對付了。她原地滴溜溜一轉,避過大錘,劍向張無奈抹去。張無奈左手錘忙從右腋穿出,護住胸部,韋芷的劍抹在大錘上,迸出了奪目的火星。
兩人俱是一震。
幾個回合過去,雙方還在纏斗。鐘然、哥舒夜不耐煩了,發一聲喊,各自攥了鐵扁擔和三尖叉向韋芷攻來。
“喂,你們這么多個大男人打一個女人,不害臊嗎?”李雯喊道。
“那來的小娃娃,找死啊。”哥舒夜臉一紅,稍一分神,一綹鋼戟一般的胡子被韋芷生生割去。
哥舒夜氣得哇哇大叫。
可王毛仲一點也不惱。他神定氣閑。他知道,過不了多久,韋芷的身子會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然后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完事,回去復命。那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也跑不了。人啊,不知為什么,就是喜歡弱肉強食。你不強,就得死。夫為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誰說的?這是老子說的。可對嗎?王毛仲認為一點也不對。他不明白,李隆基為什么這么喜歡老子,喜歡《道德經》。是因為他們都姓李嗎?王毛仲以為是也不是。王毛仲經常聽李隆基搖頭晃腦地讀《道德經》,可他就是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不想就是了。還是給這女子保條全尸吧,王毛仲想。
果然,韋芷已經慢慢感到了肚子的沉重,輾轉騰挪越來越不利索。她知道,如此耗下去,吃虧的最終是自己。她想速戰速決,或者盡快逃離,可越想越逃不了。近有張無奈的大錘、鐘然的鐵扁擔和哥舒夜的三尖叉,遠有唐突、涂鳳、歸翼、黨凌等人虎視眈眈,最后還有王毛仲的調度。三樣東西密不透風,韋芷開始感到絕望。
這一劫,怕是躲不過了。
她想到了自己的肚子,那孕育生命的肚子。崔公崔公,我好恨啊。她說。她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突然看到了一絲希望的亮光。
韋芷腳尖一滑,避過張無奈的大錘,一劍蕩開鐘然的鐵扁擔和哥舒夜的三尖叉,突然撩起自己的緋綾袍,把肚子亮了出來。
“殺啊,打啊,往這兒打啊,殺啊!”韋芷喊。
雖然還不夠時日,可韋芷的肚子已經比較渾圓了。它白白凈凈就像一個大大的饅頭,又像一只大大的雞蛋,上面除了有一個深深的肚臍外,還有許多像血絲一樣眩目的紫色妊娠紋。
一干人驚得目瞪口呆。張無奈、鐘然和哥舒夜像突然被人點了穴位一樣,大錘、鐵扁擔、三尖叉僵在了半空。女人的肚子他們不是沒見過,可這樣見法卻是自打娘胎里出來第一次。那肚子亮得耀眼,亮得妖艷啊。他們突然意識到,那隆起的東西就是當今皇太子的骨肉。那東西會長,長大了就會落地,落地以后可能就是以后的皇太子,再以后甚至還可能是大唐皇帝。女人出招,必用妖法,這大錘、這鐵扁擔、這三尖叉,落不落下去呢?
就在三人愣在當場的同時,韋芷奮起神勇,唰唰唰三劍如風般刺中了張無奈、鐘然和哥舒夜三人的手腕。大錘、鐵扁擔、三尖叉當當地掉到了地下。
形勢陡然逆轉。
凌風、李雯松了一口氣。他們不約而同地摸了摸額頭,竟摸出了一手汗。
“他們沒折了,沒折了!”李雯拍手笑道。
王毛仲狠狠釘了李雯一眼。
“你們看見韋內人長了大肚子嗎?沒有?對,沒有!絕對沒有!你們沒有看見,我王毛仲當然也沒有看見。而且,就算看見了,只能說明韋內人腰粗。腰粗是什么呢?腰粗什么都不是。”王毛仲果然是王毛仲,他處驚不變。
韋芷愣住了。
王毛仲一伸手把掛在門框的白綾取了下來。
注:①梨園原是唐代都城長安的一個地名,是皇家禁苑中與棗園、桑園、桃園、櫻桃園并存的一個果木園,設有離宮別殿、酒亭球場等,是供帝后、皇戚、貴臣宴飲游樂的場所,后逐漸成為唐代的宮廷歌舞藝人即“梨園子弟”演習歌舞戲曲的場所,成為我國歷史上第一座集音樂、舞蹈、戲曲的綜合性“藝術學院”。李隆基自己擔任梨園的崔公(或稱崖公),相當于現在的校長(或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