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道人最多能練至五通。人啊,都有貪、嗔、癡、殺、盜、淫、妄等不一的業障。人為業障所蔽,最多能練至五通。練至五通已經很了不得了。剩下的一通,就看各人的佛根定慧了。”老尼虛空的雙眼望著天空,“人啊,如果沒有佛的智慧,這種神通最好不練。世間諸般事,知道越少,煩惱越少;知道越多,煩惱越多。”
老尼講至此,一聲長嘆,凌風也一聲長嘆?;盍艘话俣鄽q,老尼知道實在太多了;而凌風開了天目,時不時看到陰陽二界,也比常人開悟更多。
凌風這天眼通他真是不想要了??赡闵砩显械臇|西,丟得去嗎?附在你身上的東西,丟得去嗎?丟不了。要丟,惟有學佛,開大眼界,生大慈悲,得大智慧。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脫也不脫,不脫也脫,不脫自脫。
但凌風還沒有到這境界,如此,惟有一路走下去,別無選擇。
這一天,老尼教凌風大悲功。
世人只知《大悲咒》,何人知道大悲功?
《大悲咒》是觀世音普薩以大慈悲心濟世渡人,修道成佛的重要口訣。大悲功則是以《大悲咒》為依據,按照每尊護法神相的姿勢與變化創編而成。大悲功自其創立之日起,便秘而不宣,成為得道高僧練習的佛門密功。大悲功化出大悲拳,其內外合一,剛柔相濟,用意不用力,似行云流水打八方。行拳中口涌真言、心觀想、手結印。
老尼結跏趺坐,手結定印,然后左手仰搭于腳上,右手仰按左手,十指與脘骨齊平,以右手中指捻大指。老尼以此為開端,教凌風練大悲功。
大悲功的每個動作都要做到極限,極而后變,外方內圓,抻筋拔骨。凌風依樣畫葫蘆,可哪里劃得出?
“諸佛神通中,是境見非境。能持佛心咒,即同佛心地。具六波羅蜜,當獲大神通。遍照諸佛界,即具六神通?!崩夏峥谥心钅钣性~。
老尼對凌風說:“練大悲功要有大慈悲心,有濟世渡人,修道成佛之志,否則難有所成。練大悲功不一定會達到佛門神通境界,但會幫助你達到佛門神通境界。大悲功有所成,則佛家神通六‘通’中的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也許就通了。當今世上,單靠練大悲功達到佛門神通境界的,幾乎沒有。但你天眼通無師自通,或許與我佛有緣啊?!?/p>
凌風就照此開練。大悲功柔,大隋神功剛,漸漸竟有所成。
又幾個月過去了,很快就開春了。老尼開始一天到晚嘮嘮叨叨向凌風、伍谷和閨女講長安的故事與物華。什么氣勢恢宏的大街,什么數不勝數的酒肆歌樓,什么高鼻碧眼的胡人……開頭長安的故事引人入勝,但聽多了便覺得又長又臭。老尼說長安在大隋時為西京大興城。大興城是天下第一城啊。
伍谷手指向天一指,憨憨地說:“有天大嗎?”
“當然有啦,”老尼閉上雙眼,但腦子里看到的盡是大隋開皇盛世的恢宏磅礴氣象以及祖父隋文帝的天縱神武、創業垂統和父親隋煬帝開挖運河以及東征高麗。然后是瓦崗軍等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道烽煙。然后是尸橫遍野,父親隋煬帝被縊死后,蕭后和宮人拆開床板做了一個小棺材,被偷偷葬在江都宮的流珠堂下。然后是永遠十歲的宇文禪師和自己顛沛流離。最后,竇建德的屠刀舉起來了。鮮血滿地。
老尼偷偷擦去淚水,開始交待一些生活瑣事,如閨女怎么帶,平時該吃寫什么東西,伍谷要聽哥哥的話等等。然后對凌風說:“他們二人小,以后就靠你了。”然后又說:“記住韋芷的話。”
凌風頻頻點頭。凌風以為人一老就愛嘮叨,卻不知這是老尼的回光返照。
“我想看長安,你可以告訴我長安現在怎么樣了嗎?”一天的傍晚,老尼問凌風。問之前,老尼已經早早沐浴更衣,然后焚香。
一柱清香筆直上升,。
“我們去長安?”凌風問。
“我不去,你去?!崩夏嵬U裊的青煙說。
老尼叫凌風向著太陽落山的方向,眼觀鼻,鼻觀心,心觀丹田,打腿盤坐,糅合大悲功開“天眼通”。老尼坐在凌風身后,結跏趺坐,手結定印,右掌蓋左掌,緩緩發功。
緩緩地,老尼頭頂百會穴冒出了白煙。萬籟俱寂,突然,老尼渾身一抖,雙掌柔軟如鞭,往凌風命門拍來。
凌風就感到一股渾厚柔和的內氣從命門生起,源源不斷地沿著夾脊往上涌。他感到自己的魂魄沖破了肉體的禁錮,像一股水柱一樣從百會穴中激沖而出,直上九云霄。身邊白云在飄,白得不可思議。白云上是燦爛艷麗的陽光。透過云層俯視,凌風看到人類所居住的家園就像一個蛋。綠的是草木,黃的是土,藍的是海,蚯蚓一樣的是河,淚滴一樣的是湖。不知哪是大唐,哪是吐蕃、突厥。他還看到了蜿蜒的長城,邊關的烽火臺。凌風讓自己下降,看到了京城長安。
凌風看見長安先是像芝麻一樣小,接著像窗口一樣大,然后像一面墻一樣大,最后像無數面墻一樣大。他看見了由長安城城墻、坊墻圍起來的像棋局、菜畦一樣的房子,之后就看到了那條足可以并排四十五輛馬車的大街。
“那是朱雀大街。”老尼說。
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兩旁種滿了槐樹。這時,一輛從東宮出來的馬車正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車里坐著一個面部凝重的人。馬車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著四五個人,看似懶散但雙眼到處亂掃。
“那是東宮的大內高手。”老尼說,“坐車的人什么打扮?”
“頭戴幞頭,身穿缺胯袍,腰束金玉帶,懸玉具劍,腳穿長靿靴,年紀三十上下?!绷栾L說。
“跟著他?!?/p>
馬車到了勝業坊北街。在一棵大槐樹下,幾個羽林軍兵士正準備蹴球①,一個年齡約莫十四、五歲的女子也在饒有興趣地看。女子臉色嬌俏,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但她衣衫襤褸,大冷的天,腳上踢拖的卻是一雙木屐。
注:①亦作“蹵球”。唐代以來的一種類似足球的運動。為戰國時代以來流行的“蹴鞠”運動之演變,當時已使用充氣球,并有了類似現代足球賽的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