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鬼魅一般來得悄無聲息。凌風的內功,不是最好,但經過了老尼差不多二年的調教,加上自己的苦練,大隋神功和大悲功已經初成,感覺已經是非常靈敏了,但那只手還是悄無聲息地搭上了凌風的肩頭,來人的輕功自然極高了。
凌風這一驚非同小可。如果是敵人,自己肯定已經死過無數次了。
他回頭,又吃了一驚,這一會,他差一點掉下殿頂。
來人臉色嬌俏,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不是在蒼巖山開天目時看見過的、用化自北腿戳腳翻子門的鴛鴦拐踢球的女子是誰?
只是現在她穿的不是“呱噠呱噠”響的木屐,而是一雙平頭小花履。穿的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靠,朦朧中顯得腰身婀娜,嫵媚多姿。
剛才引凌風到李隆基寢殿前并引開跟蹤人的就是她了。
“噓——”,那女子又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凌風繼續聽下面講話。
“殿下可知道同州有三寶?”姚崇問。
“不知。”李隆基答。
“同州有三寶,西瓜、花菜和紅棗,”姚崇說,“紅棗是補養身體、滋潤氣血之物,西瓜呢,清熱消暑、解渴。沒道農家無寶玉,遍地黃花皆真金。黃花即花菜,亦即黃花菜。黃花菜清熱利尿。殿下認為這幾樣東西什么時候吃最好?”
“身體康健之人,什么時候吃都無妨。”李隆基想了一下答。
“如果虛寒之人呢?”
“西瓜和黃花菜當然是不能吃或者少吃了。”
“殿下英明。所以《內經》說,寒者熱之,熱者寒之。”姚崇說,“當今之世,除圣人之外,大唐最有勢力的莫非公主。她是圣人的妹妹,殿下的姑母。圣人能登大位,除了殿下之外,她的功勞不小。”
李隆基說對。韋后、安樂公主被誅后,一天照樣上朝,當時在朝堂之上,太平公主一把就把少帝李重俊從御座拎下來,叫父親坐了上去。
姚崇頓了一下,繼續說:“而殿下你呢?雖圣人已立殿下為皇太子,但勢力仍是單薄。殿下鏟除韋逆之時,要借助公主的兒子薛崇簡與劉幽求,就是因為殿下的力量還不夠。不夠只能聯合。象當年的劉備聯東吳,六國合縱抗強秦。現在公主有朝廷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免權和軍政大事的決定權,勢力如日中天,殿下還不能和她分廷抗禮。殿下只有等待事機。殿下是皇太子,時間在殿下一邊。只要皇太子的地位保持不變,等圣人最后高歸無為的時候,殿下才能順利登基。登基則天下歸心。天下歸心再順勢而為,事成十之八九矣。所以,殿下目前要做的,就是鞏固東宮的地位,潛龍勿用、韜光隱晦,以待時機。”
李隆基點頭稱是。
“姚使君,面前京城到處都在傳天降異象,彗星犯紫微這件事,而且有板有眼,甚至都在傳東宮已在為傳位大典作準備了。這不是在本王和圣人間制造矛盾嗎?”一會李隆基擔憂地說。
“問題就在這,”姚崇說,“天人感應,天降異象,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但只要善于利用,則于我有利。”
“目前武侯鋪的武士已經把始作俑者葉至善拘捕,或許殺一儆百更有效。”
“區區一個道人不會是始作俑者,道人的背后肯定有更大的勢力。一是太平公主。如果太平公主是始作俑者,則說明她已經等不及了,她要迫圣人表態;二是道家勢力。道家在爭取主動,取得先機,為道家發展取得地位和根基。如果是這樣,佛道相爭已經浮出水面了。目前,京城聚集了不少江湖豪客,看來就與此事有關。”
“葉至善該如何處置?”李隆基問。
“殺與不殺,就看圣人的態度了。”姚崇說,“其實站在殿下的立場,道佛兩家皆可用。”
李隆基和姚崇的一問一答,讓凌風聽得大為費神。凌風畢竟年少和江湖閱歷不足,更不用說宮廷權謀了。少了江湖閱歷和宮廷權謀,凌風對李隆基和姚崇的對答只是一只半解。雖然老尼教過他《鬼谷子》、《六韜》,但沒有實踐也是似懂非懂。更重要的是凌風關心的不是什么宮廷權謀,而是如何實現韋芷的遺愿,讓閨女父女相認。凌風想下去現身,直接找李隆基。
“找死啊?”女子一把拖住他。
“有人來了。”女子悄悄蓋好了琉璃瓦,拖著不情愿的凌風就走。
女子帶著凌風沒入黑暗中,然后竄房越脊,兜了好幾個圈子,出了東宮,又兜了好幾個圈子,才回到了勝業坊。
已是寅時,長安城內雞鳴已不是頭遍了。曉聲隆隆催轉日,隨著雄雞彼起此伏的打鳴,此時各個鼓樓的鼓聲開始敲響。曉鼓擊響,百官上朝的時辰就快到了,而許多賣燒餅的小商小販也已經在等待坊門打開,做早朝官員的生意。
大唐和所有的朝代一樣,道法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這時,長安各處城門、坊門也順著各處鼓樓的鐘聲從宮里開始,依次開啟。京城長安,就連城門的朝暮開閉都那么壯觀,氣象萬千。
“你那兒不能住了,先到我家里吧。”女子變戲法一樣在夜行衣靠外面套上了一件外衣。
“為什么不能住?”凌風問。
“笨蛋,你不知道你屁股后面跟著三撥人嗎?好不容易擺脫了,又回去,找死啊?”女子大大咧咧,講話一點也不客氣。
凌風臊得滿臉通紅。
“伍谷和閨女我會想辦法接出來的。”女子好象看透了凌風的心思。
“請問娘子姓甚名誰,為什么幫我?怎么知道伍谷和閨女?”
“本娘子嘛,江湖人稱‘長安一片月’,姓何,名瓊。因整天在皇宮里飛來飛去,皇宮就像我的家,所以人們又叫我何仙姑。”
“多謝何仙姑。”
“小事一樁,謝什么謝!”
何仙姑帶著凌風逾墻越舍,找了個沒人的墻角從房檐輕輕落下,大搖大擺地混入了大街早起的人流中。
這些人流中,有平民、官員、商販、胡人、小偷、強盜、俠客、道士、和尚、便衣金吾衛、官差等等各色人等,匯成了方向不一的人流,在長安街上流淌。
何仙姑就住在勝業坊北街另一條小巷里。凌風和她大搖大擺地進去,街坊鄰居,又有誰知道他們剛剛高來高去,去皇宮兜了一圈呢?
何仙姑的房子并不大,可整整潔潔,滿是少女的馨香。何仙姑進房換下夜行衣靠,開門出來時讓凌風突感眼前一亮。
何仙姑穿淺紅雞心領短衫,下著隱花石榴長裙。花顏云鬢,紅袖馨香,和衣衫襤褸的形象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干嘛瞪著眼看人家,沒見過啊?”何仙姑嗔道。
凌風愣愣的。何仙姑家里的東西肯定都是從皇宮里偷回來的。
“為什么找崔公?”何仙姑直接問。
“為什么幫我?”凌風反問。
“看你笨唄。開頭以為你們是騙子,長安城到處都是騙子。可誰敢騙到皇太子頭上啊。”何仙姑在屋子里轉著圈子,衣衫飄動,溢彩流芳。
凌風可是第一次進姑娘家的閨房,馨香中竟有點局促,臉紅紅的,手足無措。
“對了,幫了你這么久,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壞人呢。”何仙姑“咯咯”一笑,聲音猶如銀鈴一般。這京城女子,倒是開朗嬌憨。
“我叫凌風。”凌風說。
“為什么找崔公?”
凌風一聲長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像竹筒倒豆子一樣一五一十倒了出來。凌風講老尼,講伍谷婆婆,講韋芷,講李雯,講到痛處人哽咽,直講得何仙姑淚眼婆娑,涕淚橫流。
最后,凌風講到了韋芷摳在棺材板上的七個字:“去長安。崔公崔公。”七個字字字千鈞,字字泣血。凌風說自己和韋芷雖然是萍水相逢,但俠義中人,肩上就擔有一個“俠”字。鐵肩擔道義,寶劍蕩不平,韋芷的囑托,自己必須完成。而且凌風堅信,閨女就是李雯,李雯就是閨女。自己是師兄,愛她,保護她,為她遮風擋雨義不容辭,死不旋踵。
何仙姑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滄桑少年,大眼睛水汪汪一片,怦然心動。
何仙姑良久才讓自己的心緒平復下來,擦去淚痕說:“郎君你坐著,我去接伍谷、閨女。”
凌風說:“我們一起去。”
“不行,你已經被盯上了,現在不能現身。”何仙姑說,“累了,就在床上躺一下。”何仙姑帶上門,出去了。
凌風打量著何仙姑不大的閨房,心“砰砰”亂跳。
何仙姑床上是一張華麗的錦帳,被子疊得齊整,上面繡著一朵碩大的牡丹,不用說也是宮中之物了。被子散發出淡淡的女兒香,沁人心肺。凌風用力吸了一下,心中升起了一種別樣的感覺,可看看自己一身污垢,終是不敢上去,只找了張凳子盤坐下來,調息練功。
未頃,眼前炸開了一道光,只見幾個夜行人背著背簍,倏忽而去,沒入了黑暗中。
凌風不知看見的是什么。
調息完畢,何仙姑急慌慌地回來了。她邊帶上門邊說:“伍谷、閨女不見了!”
“不見了?”凌風噌地竄了起來。
“都找過了?”
“找過了。”何仙姑帶著哭腔。
“怎么會不見了呢?”凌風急得沒了主張。
“他們不會自己到處亂逛吧?”
“人生地不熟,不會亂逛的。要逛早就逛了。”
“這……怎么辦,怎么辦呢?”何仙姑急得抓耳撓腮。
“我們再去看看?”
“不行,這可能有什么蹊蹺,我們去找鐵拐李。”何仙姑想想說。
“鐵拐李是誰?”
“一個頗有神通的人,見面就知了。”何仙姑拉起凌風就走,“鐵拐李是一個猛惡漢子,曾生挖人心而食。”
“一個壞人?”
“怕啦?”
“誰怕誰啊?”凌風抄起劍。
“鐵拐李看似猛惡,其實義薄云天。找到他,伍谷和閨女就可能有下落。”何仙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