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總在跟人開玩笑,越不想記起的東西,它留存得越清晰。在高煤凰所有關于那段破碎時光的記憶里,那一夜,最為清晰。清晰得像一塊鏡子碎片,將人照得清清楚楚,傷的透透徹徹。
那一夜,屋外煙花燦爛,屋子里是相看兩不厭的情侶,有明亮的笑容和訴不完的離別情懷。
“你跑過來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客廳的沙發上,高煤凰靠在宋擲成的肩膀上懶懶散散地問。
宋擲成一邊打量著高家的家宅,一邊回答:“電影里不都是這么制造驚喜的嗎?”
高煤凰輕笑一聲:“你這也叫驚喜?驚嚇才對吧,差點兒沒嚇死我?!?/p>
宋擲成也不理她,一徑打量她家的陳設。呵,也不知道是誰肆無忌憚地在自家門前吻他,是誰自作主張光明正大地把他從自家大門里拽了進來?這時候跟他談嚇人了,誰嚇了誰還不一定呢。
宋擲成從沒見過誰家的別墅屋宅能像高家這樣打理得如此雜亂無章的。
說是雜亂,卻也是纖塵不染的干凈。木質風格的地板、家具、吊頂,質感上乘,和諧統一的整體設計,一看就是經過名家的設計的,如果單看裝潢,還是能看出霸氣使然的整體創意的。亂就亂在,高家的屋子里什么都有。質量上好的沙發,上面放的是幾個一看就有些年頭的靠墊。品位獨特的歐式餐桌上,蒙著一張不值錢的簡易餐布。再看一樓的衛生間門口,竟然放著一張Hellokitty的腳墊……這間屋子,和他的女友一樣,處處透露著隨時會給你露那么一手的喜感。
“你家的管家該換一換了?!彼螖S成的眼睛盯著屋子里一件件格格不入的東西,就像能從它們身上看到高煤凰成長的影子。
高煤凰干脆躺下來把頭枕在宋擲成的大腿上:“我家沒有管家?!?/p>
宋擲成一挑眉:“那你家的傭人都是你媽媽自己管的?”怪不得屋子里會弄成這樣,據他所知,高媽媽也并不是個全職太太,她日常還要幫丈夫打理企業,是不清閑的。
“傭人?你說李阿姨?李阿姨在我們家做了很多年了,根本不用人管,也不是什么傭人,我們處得就像自己家人一樣。李阿姨就是我們家的一份子,我爸說將來我和哥哥是要負責給李阿姨養老送終的?!备呙夯?80度仰望著他說。
“你家就一個傭人?”宋擲成更加不解,400多平的一間大宅,一個傭人怎么打理得過來。
“對呀。一個傭人怎么了?足夠了啊。李阿姨飯做得可好了,一天三頓飯,頓頓做得好吃。再說了,屋子里不干凈?李阿姨負責一樓公共區域的打掃,我們每個人自己負責自己的房間,除此之外還有各人的“分擔區”——當然,我和龍龍不在家的時候就只能辛苦李阿姨了。我媽有時候回家早了就幫李阿姨買菜擇菜,誰呆著就搭把手,一共這么點兒活兒,還不好干的?”高煤凰毫不覺得自家的生活方式很奇特。
宋擲成打量著躺在自己大腿上的高煤凰,一派嬌憨清純的神態。是啊,就是因為成長在這樣的一個家庭里,才會長成這樣一副混不吝的性子吧。把金錢不太當回事兒,把社會地位、別人的眼光,統統都不太當回事兒。不懶散、不奸狡、不懦弱。她就跟她這個把多少年的東西都當寶留著、貴重的東西和貧民化的物件兒對等擺放的家一樣,不虛偽、不做作,透著人間煙火和淡淡的溫情。
宋擲成低下頭去吻上橫躺在他腿上的高煤凰的臉,輕輕的,一點一點。高煤凰反向迎接著他輕巧的吻,感覺自己的頭腦中有大朵大朵紅艷艷的玫瑰花在綻放。
激情有些升溫,宋擲成總算還有點兒理智。他松開她的唇,點點她的鼻頭兒:“我們這樣明晃晃躺在你家的沙發上真的行嗎?你已經準備好讓你的爸媽接見你的男朋友了?以這種快刀斬亂麻的形式?”
一句話驚醒了還沉浸在玫瑰花海中的高煤凰,她霍地扎了刺一樣從沙發上彈跳起來去拎起宋擲成脫下的外套和擺在門口的行李,還有客廳中間放著的那個小行李箱,拖著抱著往她樓上的房間跑。
跑到樓上才驚覺宋擲成還坐在沙發上未動,跳著腳喊:“宋擲成,你還坐在那兒干嘛?快,快到我的房間來!別忘了把你坐過的地方給我抻平,別留下一星半點兒的痕跡,我媽很驚覺的!”
宋擲成搖搖頭,慢悠悠地跟著踱上樓,找了這么脫線的一個女朋友可怎么辦?
高煤凰的房間里,有一張很小的凳子,看來似搬家的時候帶過來的,宋擲成看了看它,直接選擇走過去坐在高煤凰的床上。
高煤凰看了看像回到自己家一樣的宋擲成,不得已走到那個凳子上坐下,心里漸漸后悔起把他藏匿在自己房間里這個決定。當時只是一時沖動,可憐他一個人流落在外面過年,接下來怎么辦?一男一女共處一室?同吃同住同上廁所?還好,她的房間是通著一個衛生間的,中間還隔著一個她自己的衣帽間,還算方便,不會給爸媽發現。可是,就這么呆著,不太好吧?
高煤凰看著他,眼睛有些直勾勾的。宋擲成站起來,站在窗前,回頭笑問她:“怎么,后悔了?”
高煤凰還是那種呆呆的表情,點點頭:“還真有點兒,咱們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真是太不方便了。”
宋擲成用幸災樂禍地眼神看著她,站在窗簾的暗影中指指樓下說:“后悔怕是也晚了。”
高煤凰風馳電掣地跑到窗邊向下看去,她那一家子人正鬧哄哄從院門外走進來,三個人,卻熱鬧鬧的。她一捂臉:“哎,天要絕我啊!”
高煤龍站在大廳里沒好氣地嚷嚷:“高煤凰,快下來!老爸又讓我放煙花給你看!嘁,又是我,總是我,爸,你能不能不這么偏心?你就老實告訴我吧,我是不是你撿來專門給高煤凰服務的?你告訴我真相吧,我接受得了事實,快告訴我我趕緊去找我的親爸親媽,省得在你這兒受氣……”
高母聽不過去了,一敲高煤龍的腦袋:“叫你去你就去!話那么多!”
一家人在大冷的空氣里站著,等著高煤凰下去看煙花。高煤凰脆聲答應著,帶上帽子跑了出去,宋擲成在后面叫她:“喂,喂,高煤凰!把你的棉衣穿上!外面太冷!”
高煤凰回頭笑笑:“沒事兒,我等不及要看了,冷了我爸爸哥哥都會把衣服給我的,不用擔心!”說著飛鳥一樣疾馳出去,一會兒宋擲成又聽見腳步聲噠噠地跑回來,高煤凰從房門口探出頭來不無遺憾地撅嘴說:“擲成,好遺憾不能跟你一起看焰火了!等明年,大四畢業之后,我把你領回來給他們看,我們就能一起真正地過年,一起看焰火了!”
宋擲成連連點頭,用手招呼她快走:“我站在樓上看你就好!”
高煤凰露出小白牙一笑,快樂地跑走了。
宋擲成一手扶著窗簾,一手插在褲兜里,躲在暗影中看著樓下放焰火的一家人。高煤龍每放一個焰火,高煤凰都對著天空中好看的煙花尖叫蹦跳,爸爸媽媽看著一對兒女慈愛和美的歡笑。
這才是家!家就該是這樣的,父親像父親的樣子,母親像母親的樣子,兒女可以隨意跟父母撒嬌絮叨,父母可以對兒女使勁兒地頤指氣使。
他低頭看著站在空地上跳腳歡笑的高煤凰,帽子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她扎下來撇在了一旁,頭發長長地飛揚在夜風里,笑容清澈如水,笑得露出白白fen粉的牙床,毫不講究美感,可在他眼里,卻是那么美。
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莫名其妙地愛上了她,因為她身上有一切他向往而不得的東西。天真、淳良、溫暖、愛……雖然這一切都是他想過的,他卻從未想過它們會以這樣一種形式出現,所有都是他渴望的,卻是萬萬想不到的一個高煤凰。就像高煤凰的家庭,那么庸俗瑣碎、毫無架子,沒有絲毫品位,卻在看到它第一眼的時候讓他愛上了它。雖然出現的形式遠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彬彬有禮、高貴謙和,卻在第一時間讓他明白,原來,這,就是我想要擁有的東西。
此時的高煤凰像是有感覺,停下來看著她的屋子里那扇黑暗的窗。仿佛能看到站在黑暗里的宋擲成一樣,她給了他大大的一個微笑。那一年除夕,這個微笑的女孩兒,曾經給一個冰冷的人帶來莫大的溫暖。
可是不久之后,她卻又奪了回去。讓他痛不欲生。如果從未得到溫暖,長久呆在冰冷中也不會覺得徹骨寒冷。如果從未相信,那么在遭遇背叛之后就不會歇斯底里。那一年,他們哪里會知道,這段愛,注定相傷。此時它有多美麗,以后它就有多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