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擲成站在高高的窗前俯視窗外——他把辦公室設(shè)在頂層,就是為了能這樣居高臨下地看一下。辦公室身后就是通透的落地窗,放眼望出去,腳下是叢生的樓群,像一叢叢的荊棘。爸爸去世之后,他幾乎是在一片廢墟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商海中摸爬滾打,流過多少汗水、有過多少無奈,遭遇了多少明槍暗箭,才建立了如今屬于他自己的商業(yè)帝國。
不知道為什么,自從爸爸死后,他反而總會想起爸爸,想起小的時候,爸爸和媽媽感情還非常好,有時候爸爸會給品位高雅的媽媽帶來一套純銀的精美的盤碟,讓媽媽一陣驚喜,或是帶回一件古韻十足的披巾,披在媽媽身上。那時候爸爸還不是那么老,在他好不容易閑暇下來的時候會坐在臥室的紅皮沙發(fā)上聽著史蒂芬福斯特的音樂。他的笑容溫暖和煦,有典型的紳士風范。
爸爸去世后,他總是自責,為什么會跟他生了那么多年的氣。當兒子長大成熟后,才會理解父親作為男人的一些無奈或沖動之舉,可是那時,他是真不懂,也不想懂他。一旦失去,他才知道,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承認,那個他恨了很久的人,終于走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承認,那個人走了,他還是會心痛,一點兒都不比媽媽走的時候的痛輕。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更加恨高煤凰,喪父之痛,是什么能比得了的?
哎,最近又快到父親的祭日了吧,所以才常常想起他。宋擲成深鎖眉頭像個王者一樣鳥瞰著周圍的一切,如今好了,我又替你站在了巔峰上,更高。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好過。既然我能從死亡線上掙扎起來,脫胎換骨,就能縱橫捭闔,復(fù)仇和毀滅!他眼里閃著陰冷而決絕的光,就像冬日里最堅硬的冰。
韓燁終于回來了,讓高煤凰提著的心總算松了口氣。她最近的弦繃得太緊了,而通過與田雨萌的那次談話,讓她越來越害怕不和韓燁一起呆著的日子,她猶疑、不敢肯定,害怕孤獨,她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自己,你看,你其實是喜歡韓燁的,離開他這么久了這么想他!
歸來的韓燁還是那么陽光體人,這是眉宇間好像多了些淡淡的愁緒。
西餐廳中,兩個人邊吃邊聊?!霸趺?,這次出去辦得不順利?”高煤凰盯著韓燁的臉,開口問。
“沒有啊,一切順利,都辦的還好?!表n燁笑答。
“那你怎么有些愁眉不展?”高煤凰好奇地問。
“這么明顯嗎?其實不是一直在愁眉不展,只是剛剛路過的時候看到了我的一處的爛尾盤,很頭疼?!?/p>
“哦?怎么回事?你們公司這么大的名頭也有爛尾?”
韓燁看她很好奇,便耐心解釋:“這幾棟樓最開始設(shè)計的時候是設(shè)計成回遷房的,你知道,回遷房的結(jié)構(gòu)、用料都是有些水分的。后來種種原因,以前的居民沒有回遷到這里,就作為商品房出售。這樣的樓又怎么賣得出?”
“哦?是這樣?這個或許我會幫到你,我在美國的一個朋友是搞房產(chǎn)設(shè)計的,你這樣的案子他好像做過,對戶型和規(guī)劃稍加改動,就能讓樓盤氣死回生?!?/p>
“真的?太好了!規(guī)劃的問題你不用考慮,政府為了招商,對我們的優(yōu)惠政策很多,很多舉措也會提前考慮傾向性的問題,這個我自己就能解決。那么,這樣,你先替我聯(lián)系你的這個朋友,我可以跟他詳談?!表n燁的眉心舒展了很多,對高煤凰說:“太好了,沒想到我的小鳳凰還沒嫁過來就已經(jīng)開始旺夫了。”
高煤凰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緩解他太過熱情的尷尬。
“小鳳凰?”
“嗯?”高煤凰抬起頭來。
“你哥哥一直在對付宋擲成,需要我?guī)兔幔俊边@句話說得真心誠意,高煤凰卻絲毫不想讓他們廝殺。本來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何必還要再讓韓燁來淌這一趟渾水?
“韓燁,既然你已經(jīng)回來了,我們今晚又是給你接風,我們就不要嘮和工作有關(guān)的事情了吧?”高煤凰笑著阻止他再說下去。
韓燁看著高煤凰,滿眼含情,他知道她是不想再讓他攪合進來。他覺得,高煤凰是那么聰慧、溫柔、善解人意。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來不顯山露水,可是走到哪里卻又總會吸引眾人的目光,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小鳳凰,你知道我喜歡你什么嗎?”
“什么?”高煤凰也想聽聽,自己到底哪里找男生們煩。
“善解人意。”
高煤凰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低下頭去,眉心有些酸澀,她想起多年前,有個人曾經(jīng)也用這個詞說起她,可是,那個人,卻被她傷害得遠走天涯。她看看韓燁,這個陽光快樂的人,自己,真的該留在他身邊,用他來轉(zhuǎn)移自己的傷痛嗎?自己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不該讓他來撫慰自己這顆千瘡百孔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起死回生的心?
“雜志社最近還好嗎?”韓燁狀似無意地問她,高煤凰拿刀叉的手一頓,看來,這個人是什么都知道了,可是卻什么都不問,等著自己去告訴她?反正他也知道了,自己再多說那些事干嘛呢?
“我剛剛負責,費盡心力而做不好的事情在所難免。不過不用替我憂心,我還應(yīng)付得來?!备呙夯宋⑿χ盟剖裁词虑槎紱]有發(fā)生過。
韓燁把酒杯放在說里轉(zhuǎn)動著,杯中的酒在杯壁上來回滾動,他在思索,自己到底該不該和高煤凰討論一下宋擲成幾次三番的舉動,還是真的作為一個旁觀者,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站在岸上隔岸觀火。高煤龍那邊,他知道,自己就是不幫他,他也不會吃太大的虧。可是,他很怕高煤凰會受傷。他更想知道的是,高煤凰在一件件事情上這么隱忍不發(fā),到底是因為什么?他暗地里派人了解過關(guān)于高煤凰的過往。知道高煤凰和宋擲成的的確確是好上過一段時間的,也看到他們倆以前在晚宴上的照片,眼睛看著眼睛,巧笑嫣然。他看到的時候,著實心里扎了一下,因為那刺眼的歡笑。縱然他知道,那時候還沒有自己什么事兒,但是,小鳳凰,她什么時候?qū)ψ约哼@么笑過?
她的身上到底發(fā)生過什么???能讓當年透明的一個姑娘變得如此內(nèi)斂沉默?弄來的資料里只有寫到宋擲成家業(yè)圖遭變故,之后高煤凰遠走天涯。這兩者,難道有必然的聯(lián)系?高煤凰,以他對她的了解,不會是因為一個人家里的背景垮掉了而舍棄他的人,可是,不是這,又能是什么?
難道,她對于宋擲成的攻擊,一忍再忍,是因為她虧欠了他的?
外面夜色繚繞,對坐的兩個人各懷心事。又是一夜,上海的男女,有多少這樣相對兩相猜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