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好了。”高煤凰笑著從浴室里走出來。周嶺壑看她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微怔。然后笑著走過去幫她擦頭發，說：“你看，你這頭發還在往下滴水呢，我媽媽平時洗完澡都是要把頭發包上的。說濕頭發搭在肩膀上很不舒服，還容易進了潮氣，不好。以后你也要記得，可別總這么對自己迷迷糊糊的。”

高煤凰笑意盈盈地說：“好好好，你呀，比龍龍還嘮叨。”

“龍龍？”周嶺壑的手停在她的發梢上：“龍龍是誰？”

高煤凰回過身去，哈的大笑一聲，解氣地說：“哈，他還說你人好、值得托付，為你說了一車的好話，你倒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哦，我要是說出去那個人一定要傷心了哦。”然后笑著說：“龍龍是我哥哥，就是高煤龍，跟你一屆，會計專業的。”她一吐舌頭：“我家老爹說，做生意一定要懂的就是會計，不會被人蒙了騙了，就好說歹說把他送去學了會計。”

“哦，高煤龍原來是你哥哥。”周嶺壑的腦海中浮現出高煤龍高大沉穩的樣子，有些不能把兩個人捏在一起：“還真看不出。”他的小鳳凰，原來他對她是這么不熟悉嗎？他一邊幫她擦頭發一邊想。

“明天想去哪里？”周嶺壑問。

“這里不是有私人飛機？我想鳥瞰一下衛城，行嗎？”高煤凰回過頭來，眼睛星星閃閃地期盼著問。

周嶺壑看到她清澈的眼眸，心里不由一陣酸澀，笑著說：“那有什么不行呢？愿意為您效勞，可愛的女士。”

高煤凰被他逗得咯咯笑起來。

是夜，夜風微涼。高煤凰在自己的房間里走來走去著做睡前準備。她不知道，有雙眼睛，正傷心地盯著自己的窗口。

周嶺壑躺在外面的躺椅上，沒有燈，一動不動，看著高煤凰臥室中的燈光，和偶爾會在窗邊站一下的美麗剪影。

這一次，和上一次的心痛，很不同，他想。

劉蘇是她喜歡了很多年的一個人。雖然他喜歡劉蘇的程度深一些，但大體上和小鳳凰喜歡自己是一樣的，盲目而狂熱，只看到了優點，因為兩個人從來沒有真正在一起過，也就談不上戀愛。那只是一種單向的、柏拉圖式的歡喜，沒有欲wang，童話一樣。劉蘇，只是長期停留在他少年生活中的一個美麗的影子。

可這次不是，這個叫高煤凰的女孩兒在他最最失意的時候像一陣清新的茉莉花香一樣，進入了他的視線和生活里，讓他看見，原來還有這么清澈的人和這么清澈的生活，人生原來還可以這么一塌糊涂卻快樂的度過。他和她朝夕相處，先是看到了她的諸多小瑕疵，后來卻從這一堆瑕疵中看到了一顆美麗的鉆石心。

他知道她喜歡他，可她又不刻意來討好他，這讓他更加好奇，是什么，能讓這個喜歡他的女孩子不和別的那些曾經跟他示好的女生一樣，通過各種家里的關系想要認識他，在他面前展示各種各樣的才藝和好品格。

和她在一起的這種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不知怎的，他越來越喜歡和她在一起，毫無壓力的。

其實，越是喜歡她，他越是清晰地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感情跟自己對她的不同。她對自己，每天都是客客氣氣、板板正正的，跟和擲成在一起的那種隨意而依賴毫不相同，甚至連和啟然在一起時候那種輕輕松松的打打鬧鬧也不同。他感覺到，她和自己在一起是端著的。他想扭轉過來，卻始終沒有辦法。他以為，兩個人在一起，早晚她會對他輕松起來的。

原來，他錯了。今天他才明白，就像自己在劉蘇面前一樣，高煤凰在自己面前端得太累了，她比自己聰明，她至少盡快知道了，這樣的情感不是愛情。

“你有私飛駕照？”高煤凰坐在機艙里，看著身邊一身駕駛員裝備的周嶺壑問。她原以為是個駕駛員載他們同去，卻沒想到原來只有他們倆。

“我有一架羅賓遜R44，有事需要就會開。我們還組建了一個救援隊，搜救一些野外失蹤的驢友，或是快速運送一些緊急傷者之類的。擲成也是一份子，你不知道?”周嶺壑問。

高煤凰被他問得一愣，宋擲成的事，他為什么問她？她的臉一紅，假裝向窗外望去：“我……還真不太知道。”

周嶺壑覺出自己的失言，又看見她紅了的臉，心下有些黯然，不再說話，一心一意向藍天駛去。

一到天空中，周嶺壑變了一個人一樣，滔滔不絕。

“小鳳凰，這里就是西方文明的搖籃，人類智慧的象征。知道嗎？我之所以帶你來，一來是覺得愛琴海是很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二來，是因為我喜歡，我喜歡這里的文明遺跡。文明、神話、宗教，在這里興盛了一千多年。阿克羅波利斯包含古希臘藝術成就最大的四個杰作——巴特農神廟、通廊、厄瑞克修姆廟和雅典娜勝利神廟，它們被認為是世界傳統觀念的象征。你知道阿克羅波利斯在希臘語中的原意是什么嗎？”周嶺壑的眼神爍爍放著光，那是高煤凰從沒在他眼中看過的一種狂熱。

高煤凰輕輕搖頭，等待謎底的揭曉。

“高丘上的城邦。因為它建立在海拔150多米的石灰巖山崗上，是祭祀雅典守護神雅典娜的神圣地。快看它，小鳳凰。”周嶺壑的聲音有些激動，“你看，衛城在整座城市的大背景下，就像一處壯麗挺拔的孤山，壯觀而雄偉。有時候我總想，那樣的一個地方，掩埋了多少繁榮的文化，有多少輝煌等待人們去發掘。”

高煤凰看著他光彩熠熠的臉說：“嶺壑，你真的不適合來商學院，為什么不順應自己的本心學些考古之類的呢？”

周嶺壑歪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說：“小鳳凰，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去做的。有很多東西，也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其實，在他的心里，還有一句，那就是，有很多人，更不是你留，就能留住的。

高煤凰感慨地嘆了口氣，替周嶺壑。

又一天，美麗輕松的一天，這一天，不知道為什么，高煤凰突然覺得和周嶺壑一起放松了不少。兩個人，還是拉著手的，可是周嶺壑給她的感覺不再有壓迫感。倒像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讓她突然間覺得沒那么大的壓力了。

吃過晚飯，兩個人坐在沙灘上乘涼。

周嶺壑離開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捧草，上面開著圓錐形的小花。

“咦，嶺壑，你拿的是什么？”高煤凰好奇地問。

周嶺壑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灑然一笑，說：“剛剛在路邊發現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覺得這草雖然不起眼，味道卻很好聞，花也美得不張揚，就采了些，聞聞，是不是很香？”

高煤凰接了過來，俯身去聞，果然很香。她笑笑：“的確香。”

“送你了。”周嶺壑坐在她的身旁，也不看她，而是久久看著藍寶石一樣的海水。那海水映得他黑黑的眼眸里都有些微藍。

很久，他回過頭來，問高煤凰：“小鳳凰，跟我在一起，你快樂嗎？”

高煤凰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又張了張嘴，周嶺壑適時打斷了她。

“小鳳凰，我跟你在一起是很快樂的。”他的眼神很深情，卻突然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一片淡然：“可是，小鳳凰，這兩天的獨處讓我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這種快樂是朋友間的，而不是戀人。小鳳凰，我不能欺騙你，我沒有辦法讓我自己愛上你，我想，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忘記我的過去。所以，對不起，小鳳凰，我想，我要讓你失望了，希望你不要恨我。”

周嶺壑說話的時候，臉上一直掛著微笑，聲音無比柔和，可是在他的心里，涌起的是陣陣的酸澀和傷心，他一口氣把話說完，他怕如果斷了，自己沒有勇氣再把這些謊話說下去。

其實，在說這話的那一刻，周嶺壑已然后悔了，如果不說，或許他還有機會也說不定？畢竟，小鳳凰也是喜歡過自己的。可是，怎樣后悔已是來不及了，他再沒什么后悔的余地了，因為，他看見，一陣狂喜從高煤凰的眼底蔓延上來。她瘋狂地撲上來摟住他的脖子：“真的嗎？嶺壑？你說的是真的嗎？”

周嶺壑的心頭一陣絕望，眼角的笑意卻愈發明顯：“真的，我說的是真的。小鳳凰，難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嗎？”

高煤凰歡笑大叫著得意忘形，在他的臉頰上叭叭親了兩大口之后在沙灘上飛奔起來，兩臂張開，像只美麗的滑翔機：“哦，太好了！總算一塊石頭落地了！我誰都沒有對不起！太好了！”她把兩只手放在嘴上做成喇叭筒的形狀，沖著天空高喊：“老天爺，謝謝你！你的安排是最好的安排！”

周嶺壑坐在沙灘上，他覺得他剛剛的話已經花費了他今天所有的力氣。他強裝笑顏看著高煤凰欣喜若狂的臉想，也好，至少今晚，三個人中，有兩個能夠安眠，他的手輕輕抓了把沙土，攥著，攥著。

很多年以后，高煤凰在法國街頭看到了那種開著錐形小花的芳香的小草，她問那個賣花的女孩兒，這草叫什么，女孩兒微笑著告訴她，這是產自非洲的一種草，叫檸檬草，花語是：開不了口的愛。聽到的那一刻，她淚如雨下。那一年，那個坐在沙灘上微笑的男孩兒，該是多么無助和多么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