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宋擲成一動不動,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明明醒著卻不想答理高煤凰。大概是氣她自己去談情說愛,把他和啟然兩個扔在這里喝西北風。要不是啟然的半個面包,他現在還癟著肚子呢。左等右等不回來,生的火都熄了,天都黑了,也不知道他們倆干嘛去了。嶺壑也是,高煤凰沒深沒淺,他怎么也跟著她去瘋,說到底都是重色輕友的家伙,有了濃情蜜意,就忘了兄弟!他躺在那兒暗暗生氣,又自己罵著自己干嘛因為這么一點兒小事生氣,暗想自己什么時候成了這么個矛盾又執拗的人呢?
直到傅啟然捧著野果子大呼小叫地奔過來狠敲他的帳篷,瘋喊著“快出來呀,真的有好吃的哦!再不吃讓那個野丫頭都獨占了哦!”宋擲成才懶洋洋爬起來,出去看著另外兩個正默契鋪著餐布的兩個人,寡淡地說:“還知道回來,這都幾點了?想餓死我們嗎?”
高煤凰頭也沒抬,說:“你們不是吃面包了嗎?”
宋擲成的火兒騰地一下竄了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你以為跟別的組去要吃的是很光彩的事兒?何況我們還回來的那么早!你去問問,還有哪組沒吃完?我們兩個癟著肚子干了這么長時間的活兒,一個大活人,活兒都做不好!一定是你拖累了嶺壑,像你這樣的大小姐是不是只能安排在家里看包你才不會出差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畢竟是因為自己的小貪心才讓他們兩個挨餓的,高煤凰還是有些心虛,吐了吐舌頭,沒有說話,繼續干活。可在宋擲成眼里遠不是那么回事兒,他覺得高煤凰就是有了嶺壑做靠山,再不怕他了。在他看來,高煤凰的不出聲完全是一種無聲的對抗,甚至是挑釁。
他正要張口說點兒更難聽的。周嶺壑適時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地笑著說:“擲成,對不起,我們倆去洱海邊兒上坐了一會兒,聊得忘了時間,這才回來晚了。”
他聽著嶺壑的解釋,輕輕點了點頭,不好再說什么,心底里卻因為這些話浮現起兩個人依偎著看日落的畫面,心上像有什么東西糾纏在了一起,捋不清拎不凈。
他遠遠看著高煤凰用纖細的手端出一個藍色的搪瓷碗,對嶺壑輕皺眉頭說:“糟了,走了這么久,米線也不知坨軟了沒有。”
“不要緊,給我好了。我胃不好,喜歡偏軟一點的面食。”嶺壑接過她手中的碗,接過來時,手指尖輕輕觸著她的手。
“你呀,什么事都是先想著別人。誰會喜歡吃泡軟了的面,還不是你讓著他們倆?想把好的讓給你的那兩個白眼狼兄弟?”高煤凰白眼瞟著嶺壑。嶺壑被她說中了心事,淡淡一笑。
兩個人在一起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都和諧甜美。宋擲成看著看著,突然狠狠轉過身去,跑去乒乒乓乓地生火。
傅啟然湊過來:“喂,你還生火做什么?”
宋擲成狠狠吹著還沒有燃起來的火星:“你忘了下午田星給送來些他釣上來的魚?你不是還要烤魚吃?”
“那也等吃過了飯再烤啊,不然總得有人看著火,根本吃不好飯。”傅啟然蹲在他身邊說。
“不要緊,一會兒我把吃的拿到這兒來,就在這兒吃好了。”宋擲成用木棒把木柴掀起個窩兒來,用力吹著,想讓火趕快燒起來,用的勁兒太狠了,一股煙沖著眼睛吹了過來,喉嚨里也嗆進煙,“咳咳”咳嗽了起來。
高煤凰正手里拿著粑粑和一小塑料袋炒菜來給宋擲成送吃的。看到這一幕,馬上放下手里的東西,跑過來問宋擲成說:“怎么了怎么了?”看見宋擲成始終閉著眼睛流眼淚,自然地拉過他的手把他拽起來拉到自己身邊,說:“怎么了?眼睛熏到了?不要緊我給你吹吹,吹吹涼風就會好的。”
閉著眼睛的宋擲成沉默著一把推開她,又蹲回火邊去,強迫著自己睜開眼睛,又用木棒撥弄起火來。從始至終一聲沒吭。
高煤凰被晾到一邊,很是尷尬,愣怔半天,拾起剛才拿著的飯菜,一把摔到宋擲成手里:“至于嗎?就這么點兒事兒。不就是晚了點兒嗎,也不是沒給你找回吃的,至于那么別扭嗎?我不也一樣是走了一天,干了一天活兒嗎?一點兒也不比你差,干嘛這么兇我!”說完,扭頭就走,再不理他。
整個晚餐時間,高煤凰都坐在周嶺壑的身邊,兩人甜甜笑著說著這一晚上的見聞,說山上的好風景,說洱海岸邊舒服的風,那白族一家人的熱情好客,說那家的小男孩兒小女孩兒長得多么好看水靈。傅啟然有的時候在他們倆這兒逗句笑話,有的時候到宋擲成那里看看烤魚的火候。
“喂,我看他們倆好像真有那么點兒意思。”傅啟然用肩膀撞了撞宋擲成。
宋擲成手里將烤魚翻了個面,看了看高煤凰和周嶺壑的那邊,那兩人還聊得笑逐顏開,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投去的目光。他說:“那不是很好嗎?總比嶺壑整天愁眉苦臉的好。”
“何止愁眉苦臉啊!都閉關了都!”傅啟然打著哈哈說,“不過,你舍得把野丫頭給嶺壑,我還以為你們倆是一對呢,結果那丫頭說,你一直跟她混在一起,是為了要幫她追嶺壑。你什么時候這么好心了?能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完成夙愿,怎么著,你成立了個慈善基金會?”
“你哪只眼睛看我們兩個是一對了?就她那樣……哎,我都說了一百遍了,解釋的我自己都煩了。反正我是沒瞧上她,她也沒瞧上我。我呢,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幫她,第一是我有把柄落在了她手里,第二我覺得嶺壑也真是需要轉換一下視線。”宋擲成故作輕松地翻弄著烤魚,看見魚身上冒出了金黃的泡泡,說:“去,把他們叫來吃魚!”
“喂,你太厚此薄彼了吧!我就在你身邊兒呢,魚好了你不給我倒先要給他們。他們正膩歪著呢,哪有空啊!”他一把搶過宋擲成手里的魚馬上咬了一大口,嘴里含著魚肉說:“但愿你不是忍痛割愛給嶺壑呀,要不然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不喜歡她你怎么處處針對她呢?你對別人可不這樣。”
宋擲成把一條新魚架在了火上,靜靜地看著火,也不搭腔。
一頓晚飯,吃的都很飽。除了周嶺壑,那三個人的肚子里早已有了個底兒,卻因為買來的飯菜太好吃,都沒少吃。本就吃得飽足,烤魚的香味一飄,又都抵擋不過,搶著吃起來,最后,每個人都撐得有些難受。于是,沒有一個人爬回帳篷,都在營地里納涼簡消耗食物。傅啟然這個精力旺盛的,更是早不知跑去了哪個熱鬧的帳篷里玩牌去了。
這是個鬧騰的晚上,各組都在營地里扎了帳篷,晚上納涼的時候更是熱鬧非常。白天還唉聲嘆氣地嫌路途太遠、太陽太曬、氣候太熱的男生女生們,這時候又都打了雞血一樣亂竄起來。到處是人聲笑語,不知道是誰,還放起了焰火,絢爛的煙花噼里啪啦地升到半空中炸開,映得人人臉上喜氣洋洋。
高煤凰看著焰火快活地說:“我小時候最盼望過年了,大年夜別人都在家里看春晚,我就喜歡蹲在陽臺上看各家各戶放的焰火。一大團一大團的花在天空開放,多美的場面啊,我覺得,那隆隆的聲響就是為了驅逐心里的不高興的,鞭炮一響,把多么不好的事情都給炸得煙消云散了。”
周嶺壑也看著半空中的焰火,眼里碎金點點:“我小的時候,家里人從不讓我去放鞭炮,生怕我傷了哪里,所以每次我都買了很多很多爆竹,交給保姆林阿姨的兒子,讓他在那兒放,我在一邊看著。雖然總沒有別的孩子自己放著過癮,但總比什么都沒有好。”
高煤凰嘆了口氣,手放到周嶺壑的頭頂上拍了拍,活像在拍她東北老家養的那只牧羊犬:“好的家境就是諸多束縛啊!還好我們家‘成名’較晚,我小時候我爸媽都在挖金的路上,很忙很忙,沒有多少閑工夫搭理我和我哥,我們家又屬于‘散養’,我才沒遭多少罪啊!我們的童年還是很快樂的,去部隊大院里跟大院子弟們打架,去姥姥家的后院爬樹摘棗兒吃,有時候還跟一群混小子去拿著木劍‘江湖對決’。”說到這里她似乎意識到自己在跟“男神”說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說:“哎,我現在這樣大咧咧的性格就是跟我哥他們那幫混小子PK出來的。”
周嶺壑快活地看著高煤凰,她**瀲滟的笑容,像一小股蜜糖融開了正一點點流進自己心里,那個地方,好像沒有那么苦了。這個女生,就是有這么神奇的魅力,她能把快樂帶給自己身邊的人。
一旁的宋擲成半躺在地上,嘴唇邊有點笑意有點冷,靜靜聽著高煤凰和周嶺壑的對話,沒有一句話,靜靜看著天空中的焰火炸開、迤邐流動、悄然隕滅。身邊有此起彼伏的笑聲,跑來跑去的人影浮動,他不說話,就那么讓黑暗一點點吞噬著他。他已沉默寡言慣了,不需要和誰聊天,被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