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鸚哥悄悄地來了，將那件棉襖取了去。因為冷，希如睡不著，坐在地上，只覺得寒氣一陣一陣地上來，她坐不住，干脆就在小屋里踱著步子，想著該如何讓自己洗脫嫌疑。希如心想，得先從這個小屋子里出去，在這里關著，什么都做不成。

天亮的時候，希如聽到門外傳來的說話聲，她湊到門口，往外張望著，見張嬤嬤來了，鸚哥回去了。希如用力地拍打著門，大聲地叫道：“快來人啊，我要見太太，我有要緊的事告訴她。”張嬤嬤在門外說道：“一大早的，太太還沒起呢。你若要交代，也得等太太起了吧。”希如沒辦法，只得走回墻邊繼續踱著步子。

過了許久，門終于打開了。張嬤嬤帶著幾個丫鬟們走進來，對希如說道：“你方才不是嚷著要見太太嗎？走吧，我帶你去太太那里。”希如被兩個丫鬟拽起來，帶往王夫人的住處。

王夫人去了賈母處，還未回來。張嬤嬤讓希如在王夫人的屋外站著，讓丫鬟們看著她，自己在廊下坐了，等候王夫人。希如看見幾個王夫人屋里的小丫鬟站在臺階上，指著她竊竊私語。希如心想，或許真正偷換香露的人正是王夫人屋里的丫鬟。

腳步聲傳來，有人說道：“太太回來了。”希如轉過頭去看，見一個面容慈祥的中年婦人帶著一群丫鬟走進來。張嬤嬤打了希如一下，希如趕緊低下頭，顯出謙恭的樣子。王夫人沒有看希如，徑自進了屋子，隨后有一個丫鬟出來傳話：“太太讓你們進來。”

希如跟在張嬤嬤的身后走了進去。王夫人在炕上坐著，正端著茶杯喝茶，見她們進來，便把茶杯的蓋子合了，遞給身邊的一個丫鬟端著，問道：“你準備好說實話了嗎？”希如走至王夫人的面前，躬身說道：“太太，那香露確實不是我偷換的。”王夫人沉了臉道：“你就是為了說這話？”希如趕緊說道：“當然不光是為了這個，還有一件事。我聽說東府的珍大奶奶身子不爽，食欲不振，須得用點香露方好。如今香露被偷換，府里又沒有多余的香露，太太關心珍大奶奶，想必甚為心急。我恰好知道該怎么制作香露，何不讓我先做一些香露，替太太解憂呢。”

王夫人聽了希如的話，說道：“你知道怎么做香露？你最好真的知道，若是為了脫身而糊弄我，就不僅僅是被打發出去那么簡單了。”希如說道：“我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在太太面前說謊。太太給我所需的原料和工具，我保證能做出香露。雖不如進貢的那樣好，但也差不離。”王夫人想了想，說道：“好，你且把所要用的東西都說出來，我打發人替你備齊。你若真的能把香露做出來，就當是減輕你的罪名。若是做不成，你就等著挨罰吧。”

希如曾在書上看到過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的制作方法，也曾在家里試著做過幾次，她想自己這次也應該能夠做出來。她被帶到一個小屋子之中，屋子里擺放著她所需的各種原料和工具。希如把手洗凈，挽起衣袖，開始干活。

木樨即桂花。取來上好的桂花，將其洗凈，在砂鍋中倒入少許清水，把桂花倒入砂鍋，一邊攪拌一邊用小火慢慢地煎煮。待湯汁的顏色變深，而桂花的顏色變淺，便把桂花撈出，在把新的桂花倒入砂鍋中煎煮，煮到桂花變色，再將其撈起。就這樣重復著，希如的手因攪拌而變得酸痛，砂鍋冒著熱氣，她的額頭上滲出汗水，直到湯汁濃縮，顏色變深，希如再將其過濾，留下純凈的湯汁。

玫瑰清露的制作方法與木樨清露的一樣，只是把桂花換成玫瑰花而已。希如讓丫鬟取盛放的器皿，丫鬟取來兩個三寸大小的玻璃小瓶，上面有著螺絲銀蓋。希如問道：“怎么府里還有這樣的瓶子？”丫鬟說道：“這瓶子原就是用來裝香露的。太太見這瓶子精致，香露用完后，便把瓶子收起來，以備他用。”希如點了點頭。

將做出的香露呈給王夫人。王夫人接過去，看了看顏色，又打開螺絲銀蓋聞了聞，再命丫鬟端了一碗水來，用茶匙挑了一點，容入水中。希如在一旁說道：“太太若是嫌不夠甜，還可以再加一點蜜糖水。”王夫人嘗了一口，說道：“雖然顏色和香味比進貢的香露差了一點，但也算過得去了。你把做這香露的法子寫下來，今后府里便可以不用等上頭賞賜，自己也能做了。”希如應了，又聽王夫人對丫鬟說道：“把這兩瓶送去東府給珍大奶奶，讓她嘗著試試。雖不是上好的，但或許對她的身子有些好處。”說罷，又回轉頭來，對林之孝家的說道：“把這孩子帶下去，讓她說了做香露的方法，再讓她收拾東西回家去。”

希如一聽這話，趕緊說道：“太太，請您不要趕我出去。”王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地說道：“做出香露，并不能說明你沒有偷換香露，我且免了你的那頓板子，你快收拾了東西出去吧。”希如忙道：“太太，您且聽我說。這香露確實不是我偷換的，偷換香露的另有其人，恐怕那個人還是太太屋子里的。太太如今把我趕出去，卻把真正偷換的人留在這里，豈不是給自己留下隱患。現在只是偷換香露，不知她今后會做出怎樣的事來。我被趕出去并不打緊，我只是擔心這樣的人留在太太的身邊，怕是會對太太不利。”

王夫人抬起眼來看了看希如，說道：“哦？你怎么敢確定那人是我屋子里的？”希如說道：“請問太太，那日珍大奶奶收到的香露與進貢的香露，是否是一樣的瓶子？”王夫人轉頭看了看身邊的一個丫鬟，那丫鬟回答道：“那瓶子的確是一樣的。”希如說道：“再請太太將過去用完香露的瓶子點一點，不知有沒有少。”

幾個丫鬟去了，回來報道：“太太，那玻璃瓶子確實少了兩個。”王夫人問希如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快從實道來。”希如躬身回答道：“太太您想，那人即知道太太您要送香露的消息，又能夠拿到過去放香露的瓶子，所以我猜，這個人一定是太太屋里的。從您決定把香露送給珍大奶奶到香露被偷換，總共才那么一會時間，偷換香露的人要造假，必定匆忙。請太太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偷換香露的人找出來，以洗脫自己的嫌疑。”

王夫人想了想，抬起眼皮子瞥了屋子里的丫鬟們一眼，然后對希如說道：“好，我就給你一天的時間，到明天的這個時候，你若能找出真正偷換香露的人，我便饒過你。”

希如終于可以松一口氣，她走出王夫人的屋子，見天已經黑了。若明日天黑之前還無法找出真正偷換香露的人，那她依舊會被攆出去。想到這里，希如的心又提了起來。

把制作香露的方法告訴了幾個老婆子和丫鬟，然后拖著沉重的步伐，在幾個丫鬟的監視下回到自己所住的屋子。王夫人格外開恩，沒有再把希如關進黑屋。希如推開房門，見鸚哥坐在燈下描花樣子。鸚哥抬頭看到希如，扔下筆，跑過來，關切地說道：“太太饒過你了？”希如搖了搖頭，走到桌前坐了，對鸚哥說道：“還沒有。太太給了我一天的時間，除非我在明日天黑之前找到真正偷香露的人，否則太太依舊會攆我出去的。”鸚哥嘆了一口氣道：“要在一日之內找到那個人，談何容易啊。”希如想了想，說道：“鸚哥，你再把那日所知道的事跟我講一遍，希望能找到線索。”

希如聽鸚哥說了那日的情形，又問了幾個問題，兩個人討論到半夜，方才歇下。希如躺在鴛鴦的床上，感覺到床板是那么硬，被褥是那么簡陋，她覺得累，很快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