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跟著鸚哥和珍珠走著,穿過一個垂花門,只見兩旁是抄手游廊,中間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從插屏旁邊轉過去,便是三間小小的廳室,廳后是正房大院。正面是五間雕梁畫棟的上房,兩邊是穿山游廊和廂房,游廊之上掛著紅綢,廊柱上貼著大紅的喜字,在紅綢與喜字中間懸著各式各樣的鳥籠,籠中的鳥雀歡快地叫著。
琥珀站在臺階上,見她們來了,便走上前來,道:“你們來了,我把活計跟你們講一下。”把鴛鴦和鸚哥帶到上房的門口,指著簾子說道:“你們就待在這里,負責打簾子的活。一個在里面,一個在外面,若有人來了,便替他們打起簾子,明白了嗎?”
鴛鴦和鸚哥點了點頭道:“我們明白了。”琥珀道:“那你們便在這里吧,我還有別的事,先去忙了。”鴛鴦、鸚哥和珍珠便笑著對琥珀說道:“姐姐去忙吧,我們會好好干活的。”
待琥珀走后,鴛鴦打量了一下簾子,說道:“這活也倒簡單。只是原來是誰負責打簾子的呢?”珍珠笑道:“原本是派了我。只是今日客忙,上頭讓我去倒茶。”
鴛鴦心想,倒茶可是一項能接近主子的活,這個珍珠可是撿了好差事,反而把打簾子的活交給我們干。
珍珠見鴛鴦和鸚哥不言語,便笑著說道:“我還有許多事要做呢,先走了。一會兒若是得了空,再過來幫你們倆做些活。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盡管叫我。”
鴛鴦望著珍珠的背影,對鸚哥說道:“不過是打簾子而已,會有什么不懂的呢?她不是新來的么,怎么反而像是比我們老成。”鸚哥道:“她雖比我們晚進府,卻比我們早來老太太屋里。我們從未到這樣上面的地方做事,還是小心謹慎一點的好。”鴛鴦點了點頭,道:“也罷,我們干活吧。這打簾子的活,你是要在里邊呢,還是在外邊呢?”鸚哥道:“你選吧,我隨你。”
鴛鴦心想,我還沒有進過老太太的屋子,不知里面是怎樣的布置和擺設,站在里面能夠瞧見老太太她們,還是選里面吧。想到這里,鴛鴦便道:“我在里面吧。”鸚哥道:“好,那我就在外面。”
鴛鴦掀起簾子進了屋,在里面站定了,好奇地打量著屋里的一切。只見屋里的丫鬟們忙碌著,端果盤,點香爐,擺椅子。雖然那么多人,卻甚為安靜,連一聲咳嗽都不聞。鴛鴦站在門后,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聲太重,怕別人會聽見,便放緩了呼吸。
正打量著,忽然門簾掀開,鴛鴦一驚,趕緊低頭,見一雙金錢蟒皮子的鞋,抬頭見一只手里拿著一串念珠,再抬頭,便看見王夫人的臉。鴛鴦趕緊躬身給王夫人。王夫人沒有正眼看鴛鴦,只是隨口問道:“老太太起了嗎?”鴛鴦不知,搖了搖頭,卻見琥珀從里面走出來,說道:“太太來啦,老太太已經起了,正在梳頭呢。太太先坐一會兒,喝口茶吧。”
王夫人走過去坐了,有丫鬟奉上茶來,她掀起茶蓋,吹了吹茶葉末,喝了一口,說道:“我原本早就過來了,偏生寶玉今晨醒得早,哭鬧了一回,我哄了半日方才止住,因此才來晚了。”鴛鴦聽了這話,更加肯定,這便是王夫人了。
琥珀笑道:“太太來得不晚,這時候剛剛好。老太太馬上就出來了,太太再稍息等一會兒。”王夫人端著茶,笑道:“大太太還沒過來嗎?今日璉兒娶親,她也一定樂壞了。”琥珀笑道:“可不是么,璉二爺娶親是極其喜慶的事。昨晚老太太還說呢,等辦了璉二爺的婚事,就要給珠大爺辦呢。”
這時簾子掀起,一個中等身材的婦人走了進來,衣著華麗,戴了許多貴重的首飾。琥珀一見,便笑著迎了上來,道:“大太太里面請。”鴛鴦心想這位就是邢夫人了。邢夫人笑盈盈地走到王夫人身邊坐了,說道:“太太來得可真早。”王夫人端著茶杯,笑道:“今天是璉兒大喜的日子,理應早早地起來準備。方才還跟琥珀說呢,你一定樂壞了。璉兒雖然不是你生的,但也算你的兒子。璉兒娶了媳婦,你就當上婆婆了。”邢夫人接過丫鬟奉上的茶,笑著說道:“可不是么,我和大老爺都對于璉兒的婚事極為滿意。王家的小姐是出了名的有規矩,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啊。都說侄女像姑媽,璉兒媳婦一定像太太這般人品。”
屋里傳出話來:“老太太來了。”邢夫人和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只見一個鬢發如銀的老婦人由丫鬟們攙著走了出來,她慈眉善目,身穿深緋織金大襖,頭上戴著赤金點翠發釵,向邢夫人和王夫人擺了擺手道:“你們來得真早。我先去吃早飯,你們且坐一坐。”邢夫人和王夫人笑著應了一聲,然后坐下了。
賈母身邊的一個丫鬟往門口走來,鴛鴦趕緊替她打起簾子。一會兒,簾子又掀起,從外面走進來幾個小丫鬟,端著食匣,將里面的碗取出,擺在桌子上,進進出出的,竟擺了滿滿一桌。賈母在桌子旁坐了,笑著對邢夫人和王夫人說道:“你們再來吃一點?”邢夫人和王夫人笑道:“我們已經吃過了。老太太請用吧。”賈母也不再請,看了看一桌的碗,指著其中一個問道:“玻璃,那碗是什么?”這個名叫玻璃的大丫鬟回答道:“那是干貝雞絲粥。”賈母道:“給我盛一點,再盛一點山藥豬骨粥。”
鴛鴦瞥見那桌上,光粥類便有七八個品種,還有各色醬菜、糕點、餅類、模樣精巧的小饅頭、以及許多她從未見過的食物。賈母喝了幾口粥,夾了幾筷醬菜,吃了一個小饅頭,就放下了筷子。小丫鬟用茶盤捧上茶來,賈母接了茶,漱了漱口,早有人捧過漱盂來,賈母把水吐了,又在另一個小丫鬟捧著的水盆里洗了洗手,把手擦干,由玻璃扶了,站起身來。
賈母走至邢夫人和王夫人那里,坐了,小丫鬟捧上茶來。賈母接了茶,對玻璃說道:“你們也去吃一點吧。”玻璃笑道:“那我就去了。”說罷,與其他幾個大丫鬟一起,走到桌子旁,不坐,只是站著,開始吃早飯。吃罷,方才讓小丫鬟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干凈。
賈母喝了一口茶,抬頭對王夫人說道:“新娘子什么時候到啊?”王夫人笑道:“老太太不要著急,這會兒璉兒方才出門,去王府迎新娘子呢。”賈母笑道:“那個鳳丫頭,我先前見過,極為機靈的一個孩子,長得又好,璉兒能娶到她,可是璉兒的福氣”王夫人笑道:“我那個內侄女兒調皮了些,年紀還小,不懂事。等她來了,還需老太太教誨一番,方才能夠開竅呢。”賈母說道:“有你在便好了,我不用操心。”
過了些時候,忠靖侯史鼎夫人和保齡侯史鼐夫人來了,陪在賈母身邊說笑了一會兒。接著門外有人通報:“姨娘來了。”簾子打起,一個肌骨瑩潤的婦人牽著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
賈母笑道:“喲,寶丫頭都長這么大了。”薛姨媽攜了寶釵的手,向賈母請安。那寶釵不過六七歲的年紀,肌膚如雪,乖巧可愛,向賈母請安之后,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薛姨媽的身邊。玻璃取了果子給她,寶釵的聲音甜甜的,謝過了玻璃,慢慢地吃著果子。雖然年紀小,但行為舉止已經有了大家閨秀的風范。
來客漸漸地多了起來,女眷丫鬟們進進出出,鴛鴦站在門口,不停地打著簾子,不一會兒手便酸了,不能停,依舊得打簾子。
一個丫鬟跑進來說道:“新娘子快要來了。大老爺請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和其他的奶奶們到前邊去。”賈母向女眷們招手,笑道:“咱們走吧。”玻璃攙了賈母,其他的女眷們也都站了起來。鴛鴦趕緊打起簾子,待女眷們一個接著一個,一邊說笑一邊慢悠悠地走出門去,方才把簾子放下來。
原本熱熱鬧鬧的屋子一下子安靜下來。丫鬟們都陪著主子們去前邊了,有差事的丫鬟們待在自己的位子上,沒差事的丫鬟們則奔到前邊看新娘子。鴛鴦甩了甩手,敲打著酸痛的胳膊,舒了一口氣。琥珀從里屋走出來,對鴛鴦說道:“我要到前邊去了,你就待在這里,不要走開,以防有人來。”鴛鴦應了,打起簾子讓琥珀出去,聽到琥珀在外面同樣吩咐了鸚哥。
終于可以歇一口氣了。鴛鴦隔著簾子,對站在外面的鸚哥說道:“鸚哥,我想解手。”鸚哥說道:“那你快去快回。”鴛鴦說道:“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解手,你帶我去吧。”鸚哥說道:“若我們倆都去了,萬一有人來就不好了。”鴛鴦打起簾子,走了出去,說道:“那我先去,出了院子,再問問別人。”說罷,匆匆地跑了出去。
此時賈府的丫鬟們都跑到前邊去看拜堂了,剩下的丫鬟們都忙著自己的活計,鴛鴦走了許久都未見到人影,不免開始著急。小跑了一會兒,見假山旁蹲著一個小男孩,鴛鴦走過去問道:“小朋友,你知道茅房在哪里嗎?”
小男孩把手指舉到唇邊,“噓”了一聲,讓鴛鴦不要出聲。鴛鴦不解,又問道:“你知不知道茅房在哪里?”小男孩奶聲奶氣地說道:“李嬤嬤正尋我呢,我不能讓她找到我。”鴛鴦說道:“你告訴我茅房在哪里,不然我就告訴李嬤嬤說你在這里。”小男孩撇了撇嘴,無奈地說道:“好吧,我帶你去。”說著,用小小的手握住了鴛鴦的手,拉著鴛鴦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