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環視這間屋子,兩張床分別擺在兩邊,床邊是柜子和梳妝桌,屋子中間是桌子和椅子。這間屋子不算大,但比起從前她和鸚哥住的那間要好得多,更加寬敞,更加明亮。
屋外有丫鬟喚道:“奶奶醒了。”鴛鴦跟著豐兒走出去,見幾個丫鬟正在忙碌。一個穿著銀紅色襖子的丫鬟端著一盆水,從鴛鴦的面前匆匆走過,僅僅是一瞥,便覺得那丫鬟長得極美,除了精致的五官和如雪的肌膚不說,光是她淺笑時嘴角的梨渦,便讓她顯得格外嬌艷動人。鴛鴦問豐兒:“她是誰?”豐兒回答道:“她是奶奶的四個陪房丫鬟之一,名叫詩兒。”鴛鴦點頭,原覺得平兒長得甜美,沒想到這個詩兒的美艷更勝一籌。
豐兒又對鴛鴦說道:“那邊穿淺紫色襖子,端著茶的,是凡兒。那個穿著藍色襖子,拿著巾子的,是福兒。”鴛鴦看過去,見凡兒一張瓜子臉,丹鳳眼,另有一番風韻,而福兒則臉圓圓的,身材略有些豐滿。
平兒從屋里出來,向鴛鴦招手,喚道:“鴛鴦,你進來。奶奶找你。”鴛鴦忙跑過去,跟在平兒的身后進了屋。鳳姐已經起身,坐在炕沿上。詩兒端著水站在一旁,福兒把巾子用水浸濕,然后遞給鳳姐。鳳姐接過巾子,輕輕地擦了擦臉,又擦了擦手,依舊把巾子給福兒拿了。凡兒端上茶來,鳳姐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的小幾子上,抬起頭看了鴛鴦一眼,笑道:“從今往后,你便在我身邊做事。我這個人是最講情義的,你辦事忠心,我自然會待你好。你如今是我屋里的人了,不比在二門上干粗話的時候,穿戴打扮都得注意,方才能夠顯出我們府上的氣魄。”說著,又對平兒說道:“你去選幾件首飾,再去選料子給鴛鴦裁幾身衣裳。”平兒應了一聲,說道:“怕是衣裳沒這么快裁出來。我那里放著幾件沒有穿過的新衣裳,看鴛鴦與我的體型相似,就送她兩套應應急吧。”鳳姐道:“也好。”
鴛鴦見鳳姐身邊的這幾個丫鬟各個遍身綾羅、插金帶銀,也覺得自己過于樸素簡陋。鳳姐又端起茶,喝了一口,說道:“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我會再叫你的。”鴛鴦躬身向鳳姐告退,跟在平兒的身后走出屋子。
平兒取來一套湖藍色的衣裳,讓鴛鴦換了,然后又讓鴛鴦坐在梳妝臺前,替鴛鴦把頭發解散了,替鴛鴦重新梳了一個發髻。打開首飾盒子,選了幾支珠釵,比對了一下,挑了最合適的兩支,替鴛鴦簪在發髻上,又選了幾朵絹花分別插在發髻的兩旁。揭開一個宣窯瓷盒的蓋子,里面裝著粉,平兒替鴛鴦撲在臉上,鴛鴦聞得這粉里有一股花香味。修了修眉,又把黛放在石硯上磨成粉,加水調和,畫上眉。小盒子里面裝了胭脂膏,用簪子挑了一點在手心,抹開來,打在兩頰上,又拿了成張的胭脂抿唇。
平兒上下打量鴛鴦,笑道:“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打扮果真是最要緊的。你瞧瞧,不知美了多少倍呢。”鴛鴦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也覺得這張臉變得格外嬌艷。平兒又道:“還少了些什么。”說著,打開首飾盒,取了兩只金鐲子,替鴛鴦套在手腕上。
鴛鴦笑道:“多謝平姑娘。”平兒道:“可別這么見外。我們都是奶奶身邊的人,叫我平兒便得了。”鴛鴦道:“平兒,謝謝你。”平兒道:“也不用謝我。倒是謝謝奶奶便好了。”鴛鴦道:“二奶奶真是個厚道人。”平兒道:“可不是么。我自小便在奶奶身邊服侍,奶奶的為人,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過去奶奶的娘家把她充當男孩子養的,所以她的性子開朗,行為豁達,家里的下人們都喜歡她。她待人也是極好的,是最善良寬厚的一個。”鴛鴦聽了這話,心想,善良寬厚?這是鳳姐嗎?或許是平兒替主子說好話也不一定。
與平兒一同出了屋子,前往鳳姐的屋子,鳳姐卻不在,帶著詩兒和福兒等丫鬟,去給賈母和王夫人請安了。平兒對鴛鴦說道:“你先熟悉一下這個院子。我還有事要做,不陪你了。”鴛鴦笑道:“你去忙吧。”
在院子里閑逛,初冬的陽光照在身上,讓鴛鴦感覺暖暖的。來到鳳姐身邊做事,比在二門干粗話不知好了多少,只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鴛鴦感慨機遇的難得。
眼睛忽然被蒙上,一個溫和的聲音在鴛鴦的身后響起:“猜猜我是誰。”鴛鴦聞到那人的衣袖散發出淡淡的幽香,便笑道:“是珠大爺,對不對?”回轉身去,便看到賈珠微笑的臉。賈珠道:“你怎么猜出來的?”鴛鴦笑道:“因為我聰明呀。”賈珠笑了笑,問道:“你怎么在璉二哥哥的院子里?”鴛鴦答道:“是二奶奶把我調過來的。”賈珠點了點頭,問道:“你們璉二爺在嗎?”鴛鴦答道:“璉二爺出去了,還沒有回來呢。”
賈珠面露難色,說道:“那可怎么辦呢?我得去父親那里,沒時間等他。”鴛鴦問道:“有什么要緊的事嗎?”賈珠道:“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只是有人托我送一封信。”說著,從衣袖中取出一封信來,遞給鴛鴦,“你替我把信交給你們璉二爺吧。”鴛鴦接過信,賈珠又說道:“千萬不要讓你們二奶奶知道了。”鴛鴦點了點頭。賈珠便向鴛鴦告辭,出了鳳姐的院子,往賈政那里去了。
鴛鴦把信藏進自己的衣袖中,又怕把信弄丟,于是回到自己的房內,把信藏在梳妝匣的抽屜里面。有些好奇,不知信里面寫了什么。但想了想,終究不關自己的事。
鳳姐回來之后把鴛鴦喚了去,看到鴛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滿心歡喜,又送了一枚玉戒指給鴛鴦。鴛鴦謝了鳳姐,站在鳳姐的身邊。鳳姐說道:“鴛鴦,你知道我為什么把你調過來嗎?”鴛鴦搖頭。鳳姐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想學認字。”
鴛鴦看鳳姐坐在炕沿上,一臉的笑,兩條腿晃著,腳跟敲打著腳踏。這般模樣,哪里是威懾賈府的璉二奶奶,分明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
凡兒打起簾子進屋,走到鳳姐的面前,瞥了鴛鴦一眼,把一封信交給鳳姐,道:“奶奶,這是鴛鴦藏起來的。今日下午的時候,我看見珠大爺讓她把這封信交給璉二爺,還說千萬不要讓奶奶知道。”
鴛鴦看那封信,正是自己藏在梳妝匣里面的那一封。這個凡兒,竟然乘她來鳳姐屋子的時候,進她的房間亂翻。鴛鴦的心提了起來,不知鳳姐會如何發落自己。
鳳姐接了信,問鴛鴦道:“這信寫了什么?為什么不能讓我知道?”鴛鴦趕緊說道:“珠大爺只是讓我把信交給璉二爺,并未說不能讓奶奶知道。”凡兒說道:“胡說,我分明聽到珠大爺說不能讓奶奶知道。”鴛鴦說道:“你怎么聽到的?當珠大爺吩咐我的時候,我根本就沒看見你的人影。”凡兒說道:“我在墻角處,你自然是看不見的。”鴛鴦說道:“依你所說,你便是在偷聽。在那么遠的地方偷聽,聽差了,也不怪你。”凡兒說道:“我沒有聽差……”鴛鴦打斷了凡兒的話:“沒有聽差?那你怎么會說出一句根本就不存在的話?”
鳳姐皺了皺眉,說道:“夠了。別爭了。”鴛鴦和凡兒便不敢再說什么。鳳姐看了兩人一眼,說道:“有什么可爭的。等二爺回來,把信交給他便行了。珠大爺能有什么壞事瞞著我?”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豐兒打起簾子,朝里面說道:“二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