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跟在鳳姐身后,隨賈母走入內(nèi)室。賈母在一張雕花木榻上坐了,拍了拍身邊的錦墊,說道:“鳳丫頭,坐在這兒吧。”
鳳姐與鴛鴦對視,兩人都有些納悶。原以為賈母是要斥責(zé)她們,卻不想賈母這般和顏悅色。賈母笑道:“過來坐吧,難道還怕我吃了你不成。”鳳姐便走過去,在賈母的身邊坐了。賈母又向鴛鴦?wù)惺郑岠x鴦?wù)镜剿纳磉吶ァ?/p>
賈母握著鳳姐的手,微微笑著,她雖然年老,但依舊有著很好的風(fēng)度,也因為歲月的沉淀,更添了幾分氣韻。賈母溫和地笑道:“鳳丫頭,你心里怨我不是?覺得我是個老糊涂了,對嗎?”鳳姐趕緊說道:“不是,我絕沒有這么想。”
賈母笑了笑,說道:“其實呀,我都明白。大太太說你的那些話,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說的不是真的。”說著,又抬頭對鴛鴦?wù)f道:“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吧,不用擔(dān)心你主子受委屈。”鴛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問道:“老太太,你怎么知道大太太說的不是真的呢?”
賈母淡淡地笑道:“我們家這個大太太,你們都是知道的,小戶人家出身。這些年來,她雖是改了不少,但依舊是那個品性,我平日里也不愛搭理。”說著,拍了拍鳳姐的手背,說道:“你到我們家之后,言行舉止,我都看在眼里,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那次你婆婆說你不去請安,我說了你幾句,不是真的信了她的話。若你真的沒去請安,按她的性子,還不立馬跳出來,哪里會忍那么久才說。我指責(zé)你,只是為了堵住她的嘴,不讓她繼續(xù)發(fā)作罷了,再者,她是你的婆婆,也沒法給她沒臉。元春進宮的事,我也把你叫過來訓(xùn)了。我知道不是你做的,畢竟元春進不進宮,與你沒有任何利害關(guān)系,你何苦擔(dān)著被上頭責(zé)備的風(fēng)險偷偷地把元春推出去。我心里大概猜到是誰,只是礙著面子,不便多說,只得說你幾句,也當(dāng)是給那個人提個醒。你是個好孩子,應(yīng)該能體諒我的苦心。”
鳳姐笑道:“我自然是明白的。其實也不光是別人的錯,我也有錯。我年紀輕,沒經(jīng)歷過什么事,難免稚嫩些,讓長輩們操心了。”賈母笑道:“果真是個懂事的孩子。以后若是再有什么事,在別人面前就暫且忍一忍,有什么委屈就到我面前來說。做新媳婦的,誰沒受過些氣呢,就連我當(dāng)初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再者,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這世上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我們無法理解他們?yōu)槭裁匆龀瞿菢拥氖拢惨患患嘏靼祝步o自己添了氣,還不如一笑置之,不去搭理來得清凈。”鳳姐點頭道:“老祖宗說的極是。”
賈母抬起頭,看了看鴛鴦,笑道:“還有你這個丫頭。為主子的心是好的,只是性子太急躁了些,也忒沉不住氣了。你這般地替主子出頭,也沒想想后果,到底是幫了主子,還是扯了主子的后腿。”鴛鴦臉一紅,低頭說道:“我錯了。老太太,您盡管罰我。”賈母笑道:“你也是好意,我不會罰你。今后要把性子改一改,不然會吃虧的。”鳳姐在一旁說道:“老太太,這丫頭是個好孩子,不但心好,而且還很有學(xué)問的。”賈母道:“哦,是嗎?真是看不出。真人不露相啊。”鴛鴦笑道:“二奶奶那是夸大了。我只是胡亂識得幾個字罷了。”
賈母同鳳姐和鴛鴦閑聊了一會兒。鴛鴦?wù)驹谫Z母的身邊,覺得這個老太太實在是和氣。來到賈府之后,鴛鴦總覺得無依無靠,又有王夫人的加害,使得她心里忐忑不安。鳳姐雖然時常關(guān)照她,但到底也是個沒力量的新媳婦。如今站在賈母身邊,聽賈母說說笑笑,卻能感覺到安全。鴛鴦心想,這便是老太太的人格魅力吧。
晚飯擺上來,鳳姐攙著賈母從內(nèi)屋里走出來。此時邢夫人已經(jīng)賭氣走了,只剩得王夫人、元春、迎春、賈珠和寶玉。大家在桌旁坐下,氣氛淡淡的。賈母笑道:“別這么悶著,又沒什么事兒,大家伙開開心心的才好。”
吃過飯,王夫人等人先告辭了。鳳姐又陪著賈母說了一會兒話,方才辭了賈母出來。走到賈母院中,鴛鴦被人拉住了衣袖。轉(zhuǎn)頭看時,見碧月站在她的身后,輕聲地說道:“鴛鴦,珠大爺讓你過去一趟。”鴛鴦還未答話,鳳姐在前面聽見了,回頭笑道:“我這里沒什么事,你就去一趟吧。”鴛鴦應(yīng)了,跟著碧月往賈珠的院子走去。
賈珠站在院中,見鴛鴦來了,忙讓她進屋。鴛鴦不知賈珠有何事,這么急著在院子里等待。賈珠讓鴛鴦坐了,問道:“老太太沒有為難你吧?”鴛鴦笑道:“你巴巴地將我叫來,就是為了問這事?”賈珠在鴛鴦的身邊坐了,說道:“可不是。你今日得罪了大太太,我怕老太太罰你。”鴛鴦笑道:“你放心,老太太是通情達理的人,她知道孰是孰非,并不怪罪我。”賈珠聽了這話,方才舒了一口氣,笑道:“就是說么。老太太最慈悲了。”
賈珠端詳著鴛鴦的臉,說道:“你的臉都被打腫了。”鴛鴦用手摸了摸臉頰,笑道:“被你這么一說,還真覺得隱隱作痛。”賈珠道:“何不洗洗臉,擦些藥,你的頭發(fā)也有些散了,再把頭也梳一梳。”鴛鴦道:“不用了,哪里就這么嬌氣,被人打一下就要上藥的。”賈珠不依,吩咐小丫鬟們舀水,又讓碧月取藥來。
小丫鬟端著水盆進來。賈珠挽起衣袖,試了試水溫,對鴛鴦笑道:“不燙也不冷,剛好。”說著,從另一個小丫鬟手里接過毛巾,打濕了,遞給鴛鴦。鴛鴦無法,只得擦了擦臉。碧月取了一個瓷盒過來,揭開來,里面是白色的藥膏。鴛鴦道:“真的不用涂藥了。”碧月笑道:“這位小爺吩咐的事,誰敢違抗呢。這藥膏涂在臉上是瞧不出顏色的,你就涂一些吧。”說著,用一根玉棒沾了一點藥膏,替鴛鴦輕輕地涂在被打的臉頰上。
鴛鴦覺得這藥膏涼涼的,涂抹在臉頰上,立刻就不覺得疼了。碧月把瓷盒蓋上,讓小丫鬟拿去放好,又拉著鴛鴦的手,走至妝臺前,讓鴛鴦坐了,取了黃楊木梳,替鴛鴦把頭梳了梳。賈珠在一旁笑道:“這下子就好很多,沒剛才那么狼狽了。”鴛鴦看著鏡子中的賈珠,笑道:“珠大爺,我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還得挨耳光呢。”賈珠笑道:“不用謝我。我只是討厭別人這么待下人罷了。不過你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跳出來駁大太太,真是瞧不出。”鴛鴦笑道:“我也瞧不出,你居然也這么叛逆,原以為你是個聽話的乖公子。”
鴛鴦心想,這賈珠雖然與賈寶玉是極像的,但兩人還是有很多不同。就拿今日的事來說,若是換了寶玉,或是掉淚,或是躲在一旁,絕不敢站出來替丫鬟撐腰的。正想著,看見鏡子中的賈珠盯著自己看,不禁抿嘴一笑,賈珠也對鴛鴦笑著。
碧月替鴛鴦梳好了頭。鴛鴦?wù)酒饋恚Φ溃骸岸嘀x了。我得回去了,說不準二奶奶找我有事呢。”賈珠一直把鴛鴦送到院子門口,看著鴛鴦的身影消失,方才回屋去。
鴛鴦回到鳳姐的院子。平兒走上來,對鴛鴦?wù)f道:“鴛鴦,二奶奶說讓你一回來就去見她。”鴛鴦應(yīng)了,往鳳姐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