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鳳姐的院子,便見詩兒站在正房的臺階上招手。鴛鴦走過去,笑著問道:“詩兒姐姐,有什么事嗎?”詩兒道:“太太要我過去一趟。二爺病了,躺在屋子里,一會兒有大夫來。那幾個丫頭,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找不著人影。你替我照看二爺,我馬上就回來。”鴛鴦笑道:“姐姐盡管去吧,這里有我看著呢。”
賈璉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睡得昏昏沉沉的。鴛鴦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了,心想賈璉這病都是因她而起,要不是為了救她,賈璉也不會病。
過了一會兒,兩個婆子引著一個大夫進來。鴛鴦把賈璉喚醒,讓大夫替他把脈。賈璉依著床柱坐著,鴛鴦站在床邊扶著他的身子,只覺得賈璉身上的氣息一陣陣襲來,不由得臉一紅。
大夫道:“二爺是著了涼,算是個小傷寒。幸虧二爺素日保養得好,因此癥狀也不險。我開兩劑藥,吃幾日便會好。”鴛鴦接過大夫開的藥方,笑道:“多謝了。”大夫便隨著老婆子們出去了。
賈璉喚著口渴。鴛鴦便把藥方放在桌子上,替賈璉倒了一杯水,送到賈璉唇邊。賈璉喝了幾口,搖了搖頭,鴛鴦便知他是不要喝了的,就把杯子放了回去。賈璉歪坐在那里,微笑著對鴛鴦說道:“你這個傻丫頭,長得還真是不好看。”
鴛鴦聽了這話,心里納悶,回轉頭來,笑道:“是,我是長得丑。等她們幾個回來了,自然有長得美的來服侍二爺。”賈璉道:“你雖長得不好看,但也不算是丑的。更何況你心眼好,人又善良,還記得給琪婉燒紙錢。”
鴛鴦走過去,摸了摸賈璉的額頭,果然燙手,心想賈璉是燒糊涂了,所以盡說些胡話。于是便讓賈璉重新躺下,替他蓋好被子。賈璉伸出手來握住了鴛鴦的手,喃喃地說道:“你知道么,如今這屋子里全是二奶奶的人。那些丫鬟,我都信不過。這府里那么大,人那么多,可是沒有人是真心待我的。”說著說著,兩行清淚劃下。
鴛鴦掏出帕子,替賈璉擦了擦眼淚,說道:“二爺,別這么想。二奶奶可是一心一意地愛著你呢。”賈璉笑了笑,說道:“她?她愛的不是我,她愛的是賈府的二爺。”鴛鴦把手從賈璉的手中抽出來,知他是發燒說胡話,也便不再多說什么,替他放下帷帳擋光,讓他安心地睡。
拿了那紙藥方,走出屋子,喚了一個老婆子,讓她去替賈璉抓藥。回到屋子里,在賈璉床前的凳子上坐了,等著詩兒回來。
過了好一會兒,詩兒方才回來。鴛鴦把剛才的事跟詩兒講了,唯獨省去了賈璉的那幾句胡話。詩兒點頭,走過去瞧了瞧賈璉,賈璉已經睡熟了。
鴛鴦離開賈璉的屋子,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推門進去,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她走到木櫥前,打開櫥門,發現里面的衣服是亂的。心里一驚,又走到梳妝桌前,拉開抽屜,發現里面的首飾盒匣都被人動過。再看自己的床,被褥枕頭也被人翻過。
究竟是誰?鴛鴦站在那里,竟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莫非是王夫人派來的人?她在王夫人面前提起自己有琪婉一案的證據,所以王夫人就要尋得那份證據。鴛鴦在床沿上坐下,心想幸虧自己把那枚芙蓉白玉戒指戴在身上,若是王夫人得了這枚戒指,不知又會變得如何。可是,這王夫人也真是奇怪,琪婉明明是因邢夫人而死,為何王夫人要費那么多的心思隱瞞真相呢?
豐兒從外面跑進來,跺著腳嚷道:“這么冷的天,還讓我去打水,真是太欺負人了。”說著,趕緊生了火盆,蹲在火盆旁邊取暖。鴛鴦問道:“誰讓你去打水了?”豐兒道:“還不是凡兒姐姐。”
凡兒?又是這個凡兒。鴛鴦怒從中來,上一次凡兒已經乘她不再,偷偷地進她的屋子翻出賈珠讓她帶的信,這一次必定也是這個凡兒支走了豐兒,然后進來翻她的東西。
受上面主子的氣,忍氣吞聲也就罷了,如今連鳳姐的一個陪房丫頭的氣也要她忍?鴛鴦氣極了,站起來便往門外跑去。
凡兒的屋子就在隔壁。鴛鴦顧不得敲門,一把推開門,闖進去叫道:“凡兒,你到底想怎么樣?”凡兒正坐在桌前描花樣子,見鴛鴦這么闖進來,嚇得丟了手中的筆。鴛鴦大步走到凡兒的面前,問道:“你方才去我的屋子翻什么?”凡兒定了定神,說道:“你胡說八道什么呀?我何曾進過你的屋子?”
鴛鴦道:“你還懶?上次就是你,偷翻我的東西。這次你支開了豐兒,是想找什么?是不是……”鴛鴦趕緊住口,她想到自己在王夫人面前說錯了話,把證據的事說出來,因此才會有人進她的屋子亂翻東西。若是如今在這么沖動,說自己懷疑凡兒是王夫人派來的細作,不知又會遭到什么樣的事。
“是什么?你說啊!”凡兒嚷道,“你少冤枉人了。別仗著自己識幾個字,就尾巴翹到天上去了。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一個下等的小丫鬟,連二等丫鬟還沒爭上呢,就敢沖著我大喊大叫的。要不是二奶奶看得起你,你還不是在二門掃地,連主子的屋都進不去呢。”
“吵什么呀?一回來就聽見你們嚇嚷嚷。”鳳姐帶著平兒和福兒走過來。鴛鴦和凡兒趕緊住口不語。鳳姐走到兩人的面前,說道:“怎么了?發生什么事,竟然吵成這樣。”凡兒低頭不語。鴛鴦想了想,在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便笑道:“也不為什么,只是一點口角罷了。我做錯了一些事,所以凡兒姐姐訓了我幾句。”鳳姐道:“不過是訓了你幾句,你也不必這么急躁地還口。虧你還是個識字的丫頭,怎么這么沒耐性。”鴛鴦笑道:“二奶奶教訓的是,我記住了。”
珍珠走過來,笑著對鳳姐說道:“原來二奶奶在這兒呢,我哪兒都找不著你。二奶奶,老太太讓你過去吃晚飯。”鳳姐道:“我曉得了,你先去回老太太,我馬上就去。”
鳳姐去屋里看了看賈璉,替賈璉掖了掖被子,走出來吩咐道:“二爺正病著,你們幾個好生照看著。”說罷,帶了平兒福兒和鴛鴦往賈母處去。
路上,鳳姐對鴛鴦說道:“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帶著你嗎?”鴛鴦答道:“二奶奶是怕我再跟凡兒姐姐吵架吧。”鳳姐道:“你明白就好。我看你識字,算數又好,是個聰明的丫頭,讓你來我的身邊,是想要重用你。你若自己不爭氣,我也是無法拉拔你的。”鴛鴦聽了,趕緊說道:“是我辜負了二奶奶的厚望。我今后會改的。”
賈母屋里的晚飯已經擺下了。鳳姐帶著丫鬟們走進去,見賈母做在桌前,兩旁坐著邢夫人和王夫人。鳳姐笑道:“我來晚了,讓老太太和兩位太太等急了吧。”賈母笑道:“不晚,我們也才坐下。”
邢夫人瞥了鳳姐一眼,笑著問賈母道:“老太太,這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從來都沒見過呀?”鳳姐原本是要入座,聽了邢夫人的話,不由得愣在那里。王夫人直直地盯著邢夫人看。
賈母笑道:“你糊涂了?這是你家媳婦,你怎么會不認得?”邢夫人笑道:“哎呦,原來是我家媳婦。不過她自從嫁過來之后,都不曾來給我問安,我不認得她,也不奇怪。”鳳姐沒想到邢夫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謊話,想要駁,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賈母的臉色微微變了變,說道:“哦?有這樣的事。”她不對鳳姐說話,只是轉過頭對王夫人說道:“難道你們府上沒教姑娘規矩的?你當初嫁過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待公公婆婆極為尊敬的,怎么到了他們那一輩,竟變成這樣。”王夫人尷尬地說道:“都是我們王家的不是,沒有教好姑娘。”
鳳姐站在那里,眼睛里噙著淚,努力讓自己不要落淚。賈母見鳳姐這個樣子,便緩了緩口氣,說道:“罷了,先坐下吃飯吧。不懂規矩,可以學。今后注意便是了。”鳳姐聽了這話,方才坐下。
飯間,鳳姐一直垂頭不語,只顧自己吃飯。邢夫人似乎很開心,不住地講話,討賈母喜歡。賈母向來都不待見邢夫人,只是隨口應付幾句,多數還是轉頭與王夫人說話。
飯吃到一半,一個老婆子急匆匆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不好了,趙姨娘出了好多血,怕是保不住孩子了。”
賈母放下筷子,顫巍巍地站起來,玻璃趕緊上前扶住她。“還愣著干什么?快請大夫啊。”賈母喝道。老婆子說道:“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
王夫人站起來說道:“我去瞧瞧。”賈母道:“你去瞧她做什么?”王夫人瞥了邢夫人一眼,說道:“雖然她是個妾,為人粗俗,身份下賤,但她也是老爺的人,我理應去瞧瞧。”賈母嘆道:“你這個人呀,就是太善了。”王夫人道:“老太太不要急,若有什么消息,我立刻派人來回報。”
鳳姐也站起來,說道:“太太,我同你一起去。”說著,跟在王夫人的身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