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賈府，賈璉去了賈政書房，鴛鴦便一個人回到鳳姐的院子。

跨過半大門，見詩兒扶著墻角，低著頭干嘔。鴛鴦走上前去，扶了詩兒，問道：“詩兒姐姐，你不舒服嗎？”詩兒的臉色有些蒼白，微微笑了笑，說道：“我沒事?！?/p>

凡兒從屋里出來，見詩兒這般模樣，走上前來，冷笑道：“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以為能瞞得過所有人。如今可好，現出來了，我看你怎么瞞下去?！兵x鴦道：“詩兒身子不舒服，你還要這樣說她，真是太可惡了?！闭f著，扶著詩兒，道：“詩兒姐姐，咱們走吧?！弊吡藥撞剑犚姺矁涸谒齻兩砗罄湫?，鴛鴦忍了，繼續扶著詩兒走著。

送詩兒回房，鴛鴦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桌子前，給自己到了一杯水，一口氣喝干，嘟囔道：“那個凡兒真討厭?！?/p>

“誰那么討你厭呀？”鸚哥從屋外走進來，手里拿著一個食匣，笑吟吟地問道。鴛鴦見鸚哥來了，趕緊讓她坐。鸚哥把食匣打開，取出一個小碟子，里面裝著青色的團子。鴛鴦嘆道：“青園子！”鸚哥道：“這是我家鄉的特有的青園子，你怎會知道？”鴛鴦趕緊笑道：“你從前拿給我吃過，你難道忘了？”鸚哥笑道：“就是呢，我竟忘了?！兵x鴦拿起一個，咬了一口，說道：“真好吃。清明吃青園子，也是應時。”鸚哥道：“這是我家里托人帶給我的。我看到它，就想起小時候在家時，看我娘做青元子的樣子。將草汁和糯米一起舂合，使青汁和米粉相互融合，然后包上豆沙、棗泥等餡料，用蘆葉墊底，放到蒸籠內蒸?！闭f話間，鴛鴦已經吃了一個，伸手拿了第二個。

鸚哥問道：“你方才跟誰在生氣呢？”鴛鴦道：“就是那個凡兒，我討厭她。”鸚哥笑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為什么總是說討厭這個討厭那個。又沒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跳出來，指鼻子罵臉的。有必要非要這么在意嗎？不過是一些事不合，笑一笑便過去了。你說你討厭別人，有沒有想過其實是自己的氣量不夠呢。”鴛鴦聽了這話，正色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不是說，看別人不順眼，其實是自己的涵養不夠?！丙W哥笑道：“就是這句話?！兵x鴦笑道：“我可就是涵養不夠了?！?/p>

豐兒從房門外跑過去，見鴛鴦在屋里，便回過來，向鴛鴦招手道：“鴛鴦，你快來，二奶奶找你呢?！兵x鴦問道：“有什么事嗎？”豐兒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呢。二奶奶也讓我去跑腿。”鸚哥笑著對鴛鴦說：“你得辦差事了，我也該回去了?！?/p>

鴛鴦來到鳳姐房中，鳳姐正坐在炕上喝茶。見鴛鴦來了，鳳姐指了指桌上的幾盒胭脂，對鴛鴦說道：“你把這幾盒胭脂送到元春姑娘那里去，就說是我得了好的，所以送她一點?！兵x鴦應了，拿著胭脂走了出去。

鴛鴦還是第一次去元春的住處。走進去，見書架上滿滿的都是書，元春正坐在窗下書桌旁，教寶玉寫字。寶玉抬起頭，看見鴛鴦，揮著小手喚道：“丫鬟姐姐?！彼坪踹€記得鴛鴦。鴛鴦笑著上前去給元春和寶玉請了安，然后把這幾盒胭脂遞給元春，道：“這是二奶奶得的，說是上好的，所以讓我送來給姑娘。”元春笑道：“替我謝謝你們二奶奶。”

這時賈珠走進來，見了鴛鴦，笑道：“原來你在這里。我方才去找你，你卻不在?！兵x鴦問道：“珠大爺找我有什么事嗎？”賈珠笑瞇瞇地說：“你跟我來吧?！睂氂裨谝慌哉f道：“珠哥哥你才來，就要走嗎？”元春笑著摸了摸寶玉的頭，說道：“咱們不理他，咱們自己學寫字?！?/p>

鴛鴦跟著賈珠來到他的房里，賈珠從櫥中取出一個木匣，遞給鴛鴦。鴛鴦不知是何物，疑惑地看著賈珠。賈珠笑道：“前陣子不是說要送你熏香嗎？我一直都找不到好的?？汕勺罱昧松虾玫?，所以想送給你。”鴛鴦把木匣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說道：“珠大爺，我不能收?！辟Z珠道：“我是特意為你備的。你快收下吧。”鴛鴦道：“謝謝珠大爺的好意。但是，無功不受祿。珠大爺若是想送人，還是送給別人吧。”說著，轉身跑了。

一口氣跑回自己的房間，只覺得小腹有些脹痛，原是來了月事。此時無事，她清洗干凈，在床上躺著休息，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醒來，天色已暗，鴛鴦心想，這會兒可要耽擱差事了，說不定鳳姐還以為她在偷懶，于是趕緊起身，穿了鞋子出門。

一出門，見幾個人從隔壁屋子里出來，急匆匆地順著回廊跑開。鴛鴦在夜色中看了看，似乎是鳳姐的背影，另兩個像是平兒和福兒。心里納悶，鳳姐怎么又到丫鬟房里來了。想要喚，但還是沒有喚。

走了幾步，來到隔壁詩兒和凡兒的房門口，見門大開著，里面桌上燭光昏暗搖曳。鴛鴦隨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見屋內無人，正想走開，卻見床邊的地上有一雙腳，似乎是誰躺在地上。鴛鴦原本是要走開的，此時回轉身來，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走近一看，見一個女子面朝里面，躺在地上。鴛鴦連忙蹲下身，翻過那女子的身體，卻見是詩兒。詩兒的臉色慘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半張著，嘴角有血跡，她渾身冰冷僵硬，已是死了。鴛鴦大驚，往后退了退，摔在地上。

此時一陣風過，打著漩吹進屋來，噗地一下把燭火吹滅了，屋子里一下子陷入黑暗。鴛鴦心里更怕了，拼命往后挪。月光從窗戶外面透進來，正好照在詩兒的臉上，那雙大大的眼睛在微弱的月光中瞪著鴛鴦。

怎么會這樣？詩兒怎么會死？鴛鴦呆呆地看著詩兒的尸體，她的腦子中一片空白。詩兒這個死狀，不像是自然死亡。是誰把詩兒害死的？

晚風吹在鴛鴦的身上，鴛鴦打了一個寒戰，一下子清醒過來。不能在這里發呆，她必須去叫人。想到這里，她撐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往門口走去。卻見門外來一個人影過來，月光之下，長發飄飄，手里舉著一盞燈籠。燈籠的光芒映照在那人的臉上，鴛鴦一看，是凡兒。

“黑燈瞎火的，你在我們屋里做什么？”凡兒走進屋，從燈籠里取出火燭，點燃了屋里的蠟燭。還沒等鴛鴦開口，凡兒便看見地上詩兒的尸體，驚叫了一聲。鴛鴦道：“凡兒，我們快去叫人?！狈矁河檬治孀∽?，驚訝地看著詩兒，又忽然抬起頭，指著鴛鴦道：“是你，是你殺死了詩兒?！兵x鴦道：“不是我，我來這里的時候，詩兒已經死了?！狈矁旱溃骸斑@屋里只有你一個人，不是你，還會是誰？”說著，跑到門口，對外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鴛鴦殺人啦！”

不遠處一行燈籠照過來，是鳳姐帶著丫鬟們來了。凡兒見了鳳姐，趕緊跑上去，說道：“二奶奶，不好了，鴛鴦把詩兒殺死了。”鳳姐盯著凡兒的臉看了看，說道：“放屁，你胡說八道什么呢？”凡兒道：“是真的，您若不信，就進屋看看吧?！?/p>

鳳姐帶著丫鬟們進了屋，見鴛鴦站在屋里，不由得一愣，隨即問道：“你怎會在這屋里？”鴛鴦道：“我方才從這屋子門前經過，見詩兒躺在地上，便進來看看。二奶奶，真的不是我，您要相信我?！狈矁鹤呱锨皝恚瑢P姐說道：“二奶奶，別信她，她在狡辯。您看，詩兒這樣子，分明是被毒死的?！兵P姐喝道：“你住嘴。難道我不長眼睛，不會看的？”凡兒便不再說什么。

鴛鴦站在那里，只覺得滿屋子的人都在盯著自己。她百口莫辯，又是急，又是受了驚嚇，又是感到冤枉。福兒同情地看了看鴛鴦，又瞥了凡兒一眼。平兒和豐兒看到詩兒的死狀，都哭了起來。鳳姐皺著眉，心里似乎在盤算著什么。

鴛鴦心想，會不會是凡兒殺死詩兒，然后把罪名都推到她頭上呢？她又想到，方才自己走出房門的時候，看見鳳姐等人從這屋子里出去，莫非……鴛鴦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鳳姐怎么會做這樣的事呢？

福兒問鳳姐道：“二奶奶，這會兒該怎么辦呢？”鳳姐緊鎖著眉頭，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把鴛鴦綁起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