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沉默著，我很好奇，我感覺他剛才是很想說什么的。但我再不敢冒失開口了，怕他的嘴里再吐出一串問號來。
我老實地坐著，從頭到腳都保持不動，只有眼珠盯著他的動作也在不停轉動，主要是盯著他的嘴。
“小姐，你坐著很無聊吧？”
“是啊，是啊！”有希望了，我連連回答。他要開始說什么了是吧？
“我很快就畫好了，你再忍耐一下吧。”
唉，賣關子不是我們中國的特產啊，地球人民都懂啊。我泄氣了，從此就別無他想，只等著他畫完吧，真是一坐上這凳子就千古恨啊！
幾個“世紀”過去了。耳邊傳來一個遙遠的聲音。
“小姐，你的畫好了。”
“啊！”
“看，這是你的畫！”他走過來，把一張紙遞給我，我接住一看，一個美人在上面。“這是我嗎？你把我美化了吧？”我既有點不相信，又有點竊喜。
“我只畫出了你一半的美，你知道嗎，你的美來自于你身上那股很特別的味道，我的眼睛能體會出來，可我的畫筆卻體現不出來。”
“謝謝！”我露出燦爛的微笑，一時忘了中國人是不敢堂而皇之的接受贊美的。
我給了他畫的錢，然后和他說再見，手里緊攥著我的畫，真是畫得好，看著就舒服，哈哈這就是女人的虛榮心吧。我剛剛那陣灰色的心情也因此被擠走了。
“小姐。”又是他的聲音。
我轉身看著他，他走前幾步。“小姐，我能請你喝杯咖啡嗎？”
天知道，我一直是個安分守己的良民，從沒有過什么獵奇冒險的想法，今天這樣的奇遇怎么會砸落到我頭上呢？也許是因為在美國吧。我睜著比正常規模大了點的眼睛看向他，我可是從中國來的良家婦女。然而看他那神情沒有一點嬉笑的不正經樣，比我還要良家！
“小姐，我知道你剛才坐在這里的時候一直希望我能開口說點什么，現在我的工作完成了，我可以說了，我想你是很喜歡聽的。”
這個有著透視眼的畫家把一個大難題畫到我的大腦里，可憐的我腦容量并不大的啊。我不會去想美國遍地是壞人，但中國那句經典的老話還是要遵守的。坐著讓他畫很無聊時，確實很想聽他說點什么好聽的或是奇怪的，但現在不一樣了。
一分鐘之后，我看看手上的手表，時間不早了。
“對不起，我還是想早點回去，我不希望我家人為我擔心，我對舊金山不熟悉，我出來太久，他們不放心的。“
“我理解。”他點點頭。“明天可以嗎？我會在這里等你，一直等你，上帝讓我們相遇不是意外。”他看著我，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眼睛里浮起一抹藍色。
我心里帶著重重疑問，最后在他的注視下，我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這里是什么路，我怕我找不到。”
“伍思特街75號。我可以給你寫張紙。”他動作神速地從他那些包裹里找到紙筆，幾秒后一張寫了一行英文的小紙條遞到了我面前，我接過來。
“我會在這里等你。”在他那專注地注視下，我禁不住點了下頭。
不是我太麻木，而是這變化太快了，剛才他還是滿口鋼牙一副打死都不開口的英雄，現在卻反過來祈求我去聽他說什么？在美國真是一切皆有可能啊！
在出租車上我不停地看著這小紙條，那行字寫得很漂亮。我該拿這張紙條怎么辦呢？想了半天，還是放回包里。
到家后，媽媽已經開始在著急了。
“小雅，你可回來了，唉，你哥也真是的，不陪你，你一出門，我的心就七上八下的，你一個單身的女孩子在外面我總是不放心，迷路了怎么辦？遇到搶劫的怎么辦？你哥真是不好，你難得來一次，還不陪你，等他下班回來我一定要他不管怎樣都要陪你了，就算他那工作要耽誤美國人上火星了我也不管。”
“媽，我完好無損啊，你別為難大哥了，舊金山我雖然沒來過，也不就和BJ一樣嗎？我那時上大學還不都是我一個人來去的？”
“那是在我們國內，不一樣的。”
我一邊聽媽媽嘮叨，一邊幫著她照顧小侄女，她騰出空來開始準備晚餐。
“對了，小雅，你哥剛打電話回來要我晚上多燒幾個菜，他說要帶個同事回來吃飯。”
“哦，好啊，那我把安妮的尿片換好就來幫你。”
在廚房里，聽著媽媽的嘮叨倒讓我把小紙條忘了。
媽媽幾次提到哥的同事又突然中斷，好像欲言又止似的，我一下醒悟過來。等下班的大哥帶著那個在滿月酒上出現過的同事走進家門時，我就全明白了。我苦笑著非常禮貌的和他握手。
飯桌上大哥鄭重地向我介紹他。
“小雅，這位是趙志，你們見過一面的，他可是我們實驗室的棟梁啊，比我小一歲，不過卻是個老美了，來美國有10年了，在國內高中畢業后就來美國哈佛上學了，了不起啊，我是自嘆不如啊！”
哈佛兩個字引得我在他的臉上看了一秒鐘，對哈佛我還是很崇拜的。
“來，小雅，代替大哥敬趙志一杯。”
大哥演起了木偶劇，我就是他手里的一木偶，一母同胞啊，怎么這么殘害我這個妹妹呢？
“小雅，趙志是個美國通，對了，讓他陪你逛舊金山吧，他單身，一個人也沒什么事，最近他的課題也剛告一段落，還有他有車，帶著你到處逛很方便，是吧？趙志。”
“是的，小雅，你去過舊金山哪些地方了？”那趙偉人直直地盯著我。
“哦，哦，我啊？我還沒去過什么地方，前幾天一直都在陪我媽媽，對，就今天去過唐人街了。”
“嗯，來舊金山，唐人街一定要去的，唐人街是我們中國人在美國的避難所，中國人到了那里就覺得格外的親切。是吧，小雅。”
“是的。”我對著他牽動了一下嘴角。看見他愣了下，我明白不能再做這種危險表情了。不過通過那深度的眼鏡我想他應該能看清我只是禮貌性的微笑吧，他連細小的微生物都能觀察得清清楚楚的，更何況這點了。
“小姑姑，我也可以帶你去逛公園的。”小侄子突然開口了，讓大家都笑起來。
“你這小子，還是快點吃飯，等你吃飽了長大了再帶你女朋友去逛公園吧！”媽媽疼愛地拍著他的頭。
“小姑姑，你現在就做我女朋友，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了。”大家又笑起來。
“小子你準備和別人爭奪你小姑姑啊。乖，先把這飯吃了，你就有力量來奪了。”小侄子開始拼命地低頭吃飯。只要是男人，不管是哪個年齡段的，看來這荷爾蒙都是很充足的。
我聽著媽媽的話，第一次覺得媽媽做的飯菜是如此的難以下咽。
媽媽不停地給趙偉人夾菜，邊夾還邊打量，打量完了臉上還有點笑意，我頓時毛骨悚然起來。大嫂剛進去看了下啼哭的安妮，又回到飯桌上來。
“趙志，我敬你一杯，你平時很照顧我們偉明的，我還要多謝謝你呢？”
“大嫂，應該的，應該的，不客氣，大家都是中國人嘛！”
“對了，聽偉明說，你又買了一套房子是嗎？你真厲害，現在美國的房地產慘不忍睹，你怎么還敢下注啊？
“呵呵，大嫂，危機總是一時的，不會持續下去的，這也是一種投資。”
“聽聽，同樣是知識分子，我們偉明怎么就比你差那么多呢？沒有一點經濟頭腦。”
“偉明是穩重，大嫂。”
“唉，我在想不知哪一個有福氣的女孩會找到你做老公啊！”
“呵呵，呵呵，大嫂，看緣分了，看緣分了。”趙偉人笑得一臉的燦爛，嘴巴里那幾顆齙牙仿佛在抖動。
小侄子吃好了，我連忙帶他去廚房洗手洗臉，洗好了，和他在廚房玩了會，只聽見媽媽在外面叫我，我只好帶著小侄子出去，讓他在客廳里玩。我重又回到餐桌上。
還好晚餐總算結束了。隨后我以逛了一天很累的借口溜到了自己房間。
送走了趙志，林偉明重又回到客廳。
“偉明，這個趙志條件倒真是不錯。”
“是啊，媽，真正是鉆石王老五，如果小雅能看上她的話，這后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媽也是這樣想，只是你這個妹妹的脾氣你也了解的，看著是很溫柔的，其實比誰都犟，她不想做的事情誰也攥不動她去做，現在看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可就是沒有找男朋友的想法，已經26歲了，她不急，我急啊，現在她一個人在中國我放不下心，如果真能在美國找個好的，那一家人都在一起就有照應了。”
“媽，說得對，當初妹妹為了媽沒去北方，因此放棄了她的初戀，現在我們反而把她一個人留在國內，想想真是對不起她。”
“對了，偉明，小雅畢業，你就來了美國，你妹妹受打擊那個樣你沒見到，瘦得就是個皮包骨了，媽媽難受得，唉，如果我早知道這樣的話，就不會不讓她去了，可后來我叫她去了，她卻說都結束了，然后還要我再也不提，所以我只好忍著到現在都不提，可我看得出來，她到現在都沒放下。你是她哥，你們有兩年沒見了，你去和她談談，叫她把那段感情放下吧。”
“麗琴來美國的時候告訴過我一點，這次妹妹來，我看得出來她心里還是有著心事，我是該去和她說說了。”
“那你現在就去，順便說說那個趙志的事。”
林偉明從沙發上站起來，又突然坐下來。
“媽，我還是不去和妹妹說了。我想我去問她這件事對她太殘忍了，可能她已經淡忘了，我這一提，反而是讓她又想起來了，這樣對她很痛苦的，就像是在她的傷處上再去砸一拳頭，你說對不對，媽？”
“你這一說，我想想也是，我們還是都假裝糊涂吧！唉，只要小雅開心就好，這趙志的事我們也不要給她壓力，條件是好，總是要小雅喜歡的啊。”
“媽，還是你晚上和妹妹說，你要裝得隨意點，聽聽她口氣。”
“嗯。”
“小雅，你睡了？”
“嗯，媽，腳有點酸。缺少鍛煉啊。”我坐在床上說著。
“明天你讓那個趙志陪你好了。”
“媽，你和哥哥不用為我做什么的。我知道你們好心，可這是我的事情啊。”
“那個趙志條件是不錯的，我和你哥哥也不是強迫你，只是先讓你們認識一下吧。”
“媽媽，你們了解我的，我喜歡的，我不喜歡的，你們不清楚嗎？”
“小雅，喜歡不是絕對的，你看現在，條件好的不就讓人喜歡了？條件不好的怎么讓人喜歡得起來呢？現在講究的是門當戶對的物質條件，這就是現實，現在的社會是很現實的，我們中國人是最現實的，不管到哪里都難改。”
我的心突然痙攣了，痛得一時間沒了思維。
“劍飛，我好想好想你，你怎么電話都沒有一個呢？”
“我很忙，一切都要從新開始。再說我們說好了要冷靜想想的。”
“你想好了嗎？”
“是的。”
“你怎么想的。”
“小雅，我們都已經踏上社會，不再是學生了，所以沒必要天真了，你該知道，和現實比起來，感情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還有你也該知道，現在這個社會非常現實的，所以讓我們都現實點吧，對不起，小雅，我做不到為你放棄我的生活。”電話掛了，我的耳邊不停地傳來嘟嘟聲，我不停地聽著，不停地聽著，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忘了時間，忘了痛苦，忘了一切。只記得一句話，我還沒來得及要對劍飛說的話：“劍飛，我想好了，我到你的城市來生活，我媽的工作我會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