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殿。
掌宮祭酒和四學(xué)掌議俱在。
在他們的面前九片光幕,第一片上面有四百多個光點。
之所以只有九片光幕,是因為東序弟子只需要通過這九重夢境即可,其余的,入南均之后還有一次機(jī)會。
南宮彥指著其中一個光點說道,“這是遺玉,諸位師弟覺得他要用多長時間渡海?”
陸直說道,“依我看,最少要兩個時辰。”
——上一屆的魁首沐之風(fēng)用了一個半時辰。
念應(yīng)白蹙眉,說道,“遺玉是雙甲榜,不至于比沐之風(fēng)還慢半個時辰,我看這遺玉渡海大約也是一個半時辰,與沐之風(fēng)相同。”
陸直搖搖頭,“遺玉太柔弱了,看起來不像個有毅力的。如何能熬住海上的大風(fēng)?說兩個時辰,都有些抬舉了。”
念應(yīng)白道,“孔圣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君子豈能以相貌度人?”
陸直一時語塞,這也的確是他失言了。以貌取人這事,孔圣都說錯,他不敢不錯。
岐山叟打了個圓場,含糊道,“且看吧,且看吧。”
南宮彥轉(zhuǎn)頭問,“知秋師弟以為呢?”
葉知秋冷峻道,“一個時辰。”
“嗯?”——評價這么高?諸人都有些驚訝。
葉知秋沉吟了一下,“懿軒對他評價頗高。”
南宮彥正想追問這個“評價頗高”是什么意思的時候,念應(yīng)白突然在旁邊驚道,“師兄快看——”
南宮彥轉(zhuǎn)頭看向那片光幕,猛然間發(fā)現(xiàn)代表遺玉的那個光點已經(jīng)脫穎而出,成功渡海!
“這、這——”南宮彥一時有些失語。
“這不可能!”四學(xué)掌議齊聲幫他們的師兄講完了這句話,因為他們也是這樣想的。
因為從開始到現(xiàn)在,只有一刻鐘!
一刻鐘是什么概念?一刻鐘是一個時辰的八分之一,兩個時辰的十六分之一。
南宮彥面容嚴(yán)峻,問道,“泮宮立學(xué)七百年,渡海最快的是何人?”
“七十年前,易且儒,三刻渡海。”
易且儒是如今梁國百官之首上卿的名字,七十年前,他在泮宮修行。
三刻,就是不到一個時辰。
南宮彥抬起頭,與四學(xué)掌議們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得出對方眼里的驚色——
“五十年后,若有興南淮泮宮者,必此子也!”
……
遺玉站在彼岸邊,看著諸人艱難涉海而來。
在大家都上岸后,遺玉清點人數(shù),四百余人盡數(shù)通過,無一人告敗!
這事開創(chuàng)記錄的事情,可惜在場眾人無一人知曉,只能讓夢殿中的師長們自顧自地去震驚了。
“魁首心智堅忍,吾不如也!”
“在巨痛之中猶能容止不殆,真君子也!”
“……”
眾人贊譽(yù)滔滔不絕,就在遺玉正要謙讓時,梁青魚突然叫道,“咦?我的星宮——”
聽了這句話,大家的第一反應(yīng)是剛才那陣怪風(fēng)是不是對星宮有什么影響,連忙各自查看這一看不得了——他們的星宮更強(qiáng)大了!
所謂的強(qiáng)大,便是指更穩(wěn)定、更堅韌、更大的意思。
星宮是一個修士的根本,星宮得到好處,大家喜不自勝。
不過有星宮的弟子畢竟只是少數(shù),止寥寥幾個而已。其余沒有修煉出星宮的,也紛紛表示自己的身體似乎更強(qiáng)健了,充滿了力量。
遺玉暗忖,這陣風(fēng)不僅能考驗的眾人的毅力,也能給大家難以言喻地好處。日后這些人修行,只怕要事半功倍了。
就在大家還在各自欣喜時,一陣眩暈感突然襲來。但大家并不驚慌,顯然是猜到了會發(fā)生什么事。
等到再睜眼時,大家就已經(jīng)來到了山腳下——他們涉海而來的目的地。
“諸位,這大概就是道先生的第二重夢境了!恭喜諸位同窗了!”唐軻大聲說道。
“同喜、同喜——”
大家連連拱手,左右恭賀。遺玉一陣無奈,不得不潑冷水,“諸位,眼下這才過了第一重夢境,后面還有八重,焉能掉以輕心?”
聽了遺玉的話,諸人一陣輕咳,有點不好意思,唐軻也“恨恨地”看著他。
遺玉無視,轉(zhuǎn)頭看向這座山,仔細(xì)一看,頓覺異于尋常之處。
這座山看似沒有什么不同,其實仔細(xì)一看,卻發(fā)現(xiàn)這整整一座山,并無一塊石頭,赫然全是書本!
這是一座用書壘成的山!
山的正中央有一條小徑,層層疊疊,蜿蜒而上,直上絕頂。小徑旁依舊有一塊石碑,上面照例有幾個字——
讀一本書,上一層階。
“這——”大家面面相覷。
“這是在搞什么!道先生是要我們讀完這座書山嗎?開什么玩笑!這要看到何年何月?”人群中有人憤怒地大叫。
“就是!等看完了這些書,我等已然垂垂老矣,又如何施展胸中抱負(fù)?說不定還沒讀完這些書,我等遍老死在這里了!”
“難道掌宮祭酒和四學(xué)掌議是怕我等在燕射之中給南淮丟臉,才把我們活活地困死在這里嗎?當(dāng)真無恥!”
大家有些絕望,有些人忍不住地就口吐惡言,遺玉聽著他們越說越不堪,便出言阻止說道——
“我等入夢,乃是以心神神念而進(jìn),肉身還在夢殿之中,如何便能死了?更何況這入夢之事,并無一定之規(guī),若不愿留下來的,只需神識微動,便可使肉身蘇醒退出夢境,又何必在此聒噪?”
唐軻附和道,“就是就是。不愿意留下來的退走便是,哪里又有這許多廢話!”
唐軻話音剛落,就有四五人消失在了人群中,卻是已經(jīng)退出夢境了。
遺玉環(huán)視一眼,“道先生的十八重夢境在南淮泮宮已然流傳了七百年之久,歷代東序弟子均有經(jīng)歷,豈會有害人之舉?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番話說下來,那些對祭酒和掌議們有些歪心思的人不禁慚愧起來——是啊,這七百年來進(jìn)過這十八重夢境的人何止數(shù)萬?他們何德何能會讓七百年前的道先生設(shè)局去害?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還沒這資格。
唐軻不耐煩道,“哎呀別說了,現(xiàn)在時間寶貴,絲毫都浪費不得。還是看書要緊。”說著,就去書山中隨意地拿了一本書,盤著腿坐下認(rèn)真地看了起來。
遺玉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唐軻很少有正經(jīng)的時候啊。
他也取了一本書,也在唐軻身邊坐了下來。
在遺玉取書的時候,有一個年輕人想強(qiáng)行闖山,結(jié)果還未等腳踏上小徑上的臺階,就已經(jīng)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開了,嘴角溢出鮮血。
遺玉搖搖頭,圣人的夢境,豈能取巧而過?
遺玉翻開自己的書,抬眼第一句便是: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是《論語》的開篇,九州大陸上無論哪一家的文人都會學(xué)這本書,遺玉在道觀的時候也追隨漆雕師兄學(xué)過很多儒家的知識,《論語》自然不在話下。
遺玉位了保險起見,又把這本書翻了一遍,然后他起身準(zhǔn)備踏上小徑上的第一級臺階,可是他沒有踏上去。
遺玉被拒絕了。
遺玉回到原地坐下,心里開始思考。這本《論語》自己命名讀過、背過,很熟悉。可是為什么不能得到夢境的認(rèn)可,不能踏上臺階。
他開始回想自己學(xué)習(xí)《論語》時的場景——
他坐在桃花樹下,手里拿著書,而漆雕師兄站在他面前,向他講解《論語》的意義,還有各家的注釋注解,讓遺玉學(xué)習(xí)。
這一切很正常,可遺玉現(xiàn)在再回想起來,卻隱隱發(fā)覺少了些什么——
啊!是了,是少了自己的領(lǐng)悟!
遺玉跟隨漆雕師兄兼修儒家多年,無論是顏氏之儒、孟氏之儒還是漆雕氏之儒都了若指掌,可是唯獨缺了自己的見解。
換言之,遺玉很了解別人對儒家的見解,可偏偏沒有自己的見解。只有真正的圖通了一本書,才會有自己的見解。
因為沒有這個見解,所以書山拒接了他,不讓他登山。
想通了此一節(jié),遺玉并沒有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知別人,這也算是一種特殊地體悟,需要人自己去領(lǐng)悟。
遺玉心思澄凈,心神完全沉浸在了書里,不聞耳邊事。
七日后,遺玉自語,“論語凡一萬一千七百零五言,其道在禮,其行在仁,所以明上下之序而愛人也!”
說著,一腳踏在臺階上,成為了第一個登上書山山徑的人。
山下諸人心中的敬佩當(dāng)然是自不待言,七日來他們尋章摘句不得其門而入,而遺玉卻已然又先行了他們一步,這叫他們怎能不敬佩?
遺玉卻不管這些,他坐在第一級臺階上,隨手從身邊又拿過一本書,翻開一看——
《管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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