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然而，我們勤勞智慧的古人還曾經云過：行百里者半九十，善始不一定就能善終。也就是說，事兒沒成之前別瞎得瑟，一不小心得瑟黃了都沒地兒撞墻去。

在與林一然母親大人見面前，林一然和路小西已經就見面的各種細節進行了全面而細致的探討，從見面禮物、聊天話題、路小西的發型、服裝和配飾一路糾結到當天要不要化妝、化到什么程度，以及要不要穿高跟鞋、高到什么程度……慎重程度讓路小西油然產生了待選秀女準備進宮覲見西太后的錯覺。

而此刻，三人坐在裝潢精美的西餐廳內談笑甚歡，一片和樂融融，路小西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放松了下來，甚至覺得林一然有點兒大題小做。用餐間隙，林一然的母親起身去洗手間，路小西長長出了口氣，在桌下使勁踢了林一然一腳：“你個白癡，你媽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平白害我緊張了半天。”

林一然哎呦一聲，伸手下去揉腿，一邊不服氣地回嘴道：“我這是未雨綢繆，你看她今天好說話，那是她看你還算順眼，讓她看順眼了就說明我之前諸般安排是絕對英明的。”

“我拜托你啊，我是做商務翻譯的，對外的場面跟得多了去了，不至于吃頓飯還表現不好吧？”

“你那是工作，在人身后邊一站跟個拎包兒的似的，又不是主角。這見家長，我媽就盯著你一人看，看出岔子來就完了。哎不過你今天表現還真不錯，果然演技派，有實力啊！”

路小西是屬順毛驢的，一聽好話就高興，于是從張牙舞爪立刻恢復成優雅淑女狀，微笑道：“謝謝您的夸獎。”

林一然與她相識多年，對這套變臉絕技早就熟視無睹了，“繃著點兒啊，別待會兒我媽回來漏了餡兒。”

路小西把整個身子靠過來，手肘撐在桌面上，反手撐住下巴沖林一然拋個媚眼，嬌聲道：“放~~~心~~~”

林一然一陣惡抖，“服了，你就是中國川劇的新希望啊。當年齊浩他爸媽是不是就是這么搞定的？”

“一邊去，別跟我提他啊！”路小西聽到齊浩的名字就像氣球碰到針尖一樣，那股輕佻勁兒立刻泄了下來，垂著眉眼靠回到椅背上，“那時候多年輕啊，那可真是一片丹心……真的把他們當做家人來相處了，可是人家根本就沒那樣看我，齊浩劈腿他們一早就知道，就瞞著我一個，背后還拿我跟那個人比較，真的是……活活把人當成了笑話，可惡……”

“……sorry，是我不好，不該提他。”

“沒事兒，我對他早沒什么了，就是……阿、阿姨，您回來了？”

林一然一驚之下，立刻起立轉身，自己的母親果然就站在身后。路小西也是一抬頭才剛看到她，不確定她聽到什么，只得賠著笑站在桌邊，暗暗打量對方的臉色，心下惴惴不安。

林母面上依然帶著禮貌性的笑意，伸手到自己的空位上提了手包，笑著解釋道：“剛才忘拿包了，你們接著聊，我失陪一下。”說罷轉身離開，路小西偷眼看去，分明望見林母轉身時緊繃著的嘴唇，當下便在心里嘆了口氣，完了，看來還是聽見了。

垂頭喪氣的回到家中，路小西把包扔到一邊，連衣服都沒換直接躺了床上。自己的這位未來婆婆性情還真是古怪，難怪林一然事先會緊張到神經質的地步。剛才在餐廳門口告別的時候，林母雖然依舊禮數周全，但態度明顯冷淡了許多，這次見面的結果不用想也知道。林一然之前反復強調，林母對人的情史一向格外敏感，見面時一定不能提，誰知道偏偏莫名其妙聊到那里，又偏偏就這么巧讓她聽到。果然是禍從口出啊，今天的形勢本來還一片大好，誰知道一句失言，讓之前的各種表現都打了折扣，以后再討好她怕又要費一番周折。還以為已經手到擒來，結果一言不慎，又落個出師未捷身先死。

想到這里，路小西心里莫名的惱怒。說起來，若不是林一然拿齊浩來擠兌自己，也不會引起這番話題。還有他媽媽，明明對自己挺滿意了，為什么獨獨特別計較過去的事，保守的長輩見得多了，也沒有夸張到一票否決的地步吧，莫名其妙、不可理喻、豈有此理……不過，比起生其他人的氣，路小西更生自己的氣。已經過去了這么久的事、過去了這么久的人，為什么現在提起還是會心緒難平？自己平素也算得從容淡定冷靜自持，當年分手之時都未有失儀之處，卻偏偏在這不該錯的地方犯錯。路小西越想越氣，氣不理想的自己、氣那個給自己留下陰影的人、更氣自己還記得那些事、還會因為想到他而生氣。可惡！可惡！路小西猛地扯過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

而與此同時的林一然，正處在另一種尷尬境況中。

舒麗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坐在客廳的鋼琴前，翻來覆去地彈《致愛麗絲》，林一然洗了手換了衣服在屋里來回轉了幾圈，都沒能引她開口說話，甚至都沒回頭看自己一眼，而自己也始終想不出如何打破這種僵局，只好悻悻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母親開口。

而做了母親的人似乎都有著超乎常人的耐性，眼看天色漸暗，林一然甚至已經小睡了片刻，舒麗仍然在沒完沒了地致愛麗絲。林一然的心虛和尷尬終于轉化成了不滿，他噌的一聲從沙發上站起來，對著母親的背影說：“媽你這樣有意思嗎？”

鋼琴聲戛然而止，舒麗重重呼吸了兩下，用力扣上琴蓋轉過身來，和自己已經成年的兒子正面對峙，目光犀利，眼神中帶著三分憤怒七分傷心。

從小到大，每當林一然犯錯，便會受到母親這種眼神的逼視，很多次他都想用自己的不滿直接對上母親憤怒的部分好好的爭吵一番，把壓抑了很久的心情發泄出來，然而卻每每在母親表現出的那份心痛面前敗下陣來，把冒到嘴邊的話再吞回肚子里。尤其在自己成年之后，母親也日漸衰老，林一然在母親面前就退化得日益柔軟，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用強硬的口氣跟她對話，于是垂下頭，低眉順目地說：“媽，您有什么不高興的就直接說，別老是這樣……”

“我怎么樣？我還能怎么樣！你是我最信任的兒子，怎么可以這樣欺騙我？！”

又來了，每次不管因為什么不高興，都是劈頭蓋臉先吼了再說。林一然嘆口氣，伸手去攬母親的肩膀，“你先別這么激動，有話好好說，也聽聽我的解釋。”

舒麗用力甩開他的手，“還有什么好解釋的？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說的？你說她跟你一樣在相親但是沒談過男朋友，還說你對她絕對了解沒有遺漏，那現在怎么又冒出個見過家長的男朋友來？要不是我今天碰巧聽到，還不知道要被你們瞞到什么時候！”

林一然無言以對，只得說：“這個是我不對，之前沒跟你說，不過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這事它也不算是個事兒，你說我們都這歲數了，誰還能沒點兒感情史啊？都過去的事了你老是在乎這個干什么啊？”

舒麗更加憤怒，伸出手指使勁點他的額頭，“幼稚！媽媽反復跟你說了這么多你都沒往心里去！這不是什么小事情！我今天一聽她那話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跟那個人肯定處了挺長時間的了，跟人家父母都相處過了，兩個人的關系到這份上再分手，那跟離婚還有什么區別啊？你這不等于娶個二婚的嗎？”

林一然失笑，“什么跟什么就二婚了？那人我認識，他們在一塊兒就沒多長時間。”

“別糊涂了你！人家兩個人私底下的事情你能知道啊？女人第一個男朋友很重要的，一輩子都忘不掉的！你是打算白白給別人當替補啊？他們以前感情要是很深，說不定一直都還有聯系，要是將來結了婚還私底下來往，你不是就要帶綠帽子了？”

林一然這下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摟過舒麗，輕聲的哄：“啊，我算是聽明白了，原來我親愛的媽媽是在擔心這種事情啊……”

“你少嬉皮笑臉的，這是小事嗎？我的兒子哪里不好非要找個二手的，你個沒心沒肺的傻孩子！還笑呢！”

“媽媽，要是因為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

林一然把手圈在舒麗的耳朵上悄悄說了幾句，舒麗吃了一驚，疑慮不定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林一然認真點點頭，又笑開來，“別擔心啦，你的兒子不是傻瓜，不會吃這種虧的。居然還擔心這個，我的媽媽真可愛。”

舒麗仍然半信半疑，“是不是真的？聽說現在作假也容易得很，你這么單純的孩子別讓人家騙了。”

“不會的，我有經驗，分得出來。”

舒麗更加吃驚，“你這個孩子！你什么時候……媽媽怎么都不知道？”

“老媽，我還是需要點兒隱私的吧？”林一然順勢蹭過去撒嬌，“你兒子好歹也是成年人，又帥又有魅力，是不是啊？”

舒麗也被他逗得終于露了笑臉，但終究還是不踏實，又追問道：“路小西之前的男朋友是干什么的？他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知道嗎，跟我說說，不行，我看你也未必知道多少，我得去找人查查看。”

林一然連哄帶騙的就盼著把這事抹過去，沒想到舒麗窮追猛打，頓時煩躁的情緒又浮了上來，“媽你這是干什么啊？有什么好查的啊？都跟您說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小西跟他分手都好幾年了，這幾年一直跟我在一塊兒，我們一直都挺好的，您到底擔心什么啊？”

“你不懂，人是感情動物，多少都會念舊情的，萬一她心里還惦記以前的男朋友，不管你對她多好都沒用，媽媽怕你到時候后悔都來不及。”

“老媽，我拜托你啊！我已經對她很了解了我們不會有問題的。我真不知道你究竟在怕什么，交沒交過男朋友這種事情真有這么重要嗎？再說了都什么歲數了誰還能沒點兒過去啊？是不是非得給您找一個打生下來就真空保鮮與世隔絕的兒媳婦您才滿意吶？”

“所以我才給托人你介紹年紀小的女孩子，你說我以前給你找了那么多你都不滿意，非得跟個歷史這么復雜的在一塊兒，還瞞著我不跟我說，你是不是自個兒也覺得上不了臺面啊？這么說起來，你今天說的都不見得是實話，我看你就是讓人給迷住了，還聯起手來騙我……”

“小西怎么復雜了？根本就是你想得太復雜！”林一然越聽越煩，憤憤截住母親的話，“反正，我就是喜歡她，我已經決定跟她結婚了，你樂意查什么就查什么，反正我是不會分手的，我這找對象也找了有年頭了，就這一個我看著順眼，您要是覺得行我就結婚，要是不行往后這親我也不相了，我一輩子打光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