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化投資上班不到半個月，我就領到有生以來的第一筆工資，1508元。這個數字特別深刻，畢竟人活著很多事情都會有第一次，我們容易記住它們。

領到工資，我欣喜若狂，也忘乎所以。還沒下班，就打電話給最好的兩個哥們，也是老同學，費仁和朱亙詠。領工資啦，請他們吃飯。

費仁和朱亙詠都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好兄弟，費仁年長，我排老三。從小學到初中我們都在一個班上。學生年代的我們，同學少年，意氣風發，時常在一起喝酒，大到講古論今，小到喜歡的班上女生，無限愜意。

在我十七歲那年夏天，天氣炎熱，兄弟仨禁不住寂寞，進山里的水庫游泳納涼。說游泳，其實三人都是旱鴨子，無非在淺水區撲拍滾爬，泡水圖清涼。

我這人自小有個壞毛病，特愛面子，而且做事也總愛不懂裝懂。當時以為水淺，便學電視上的運動員，兩腳一蹬雙臂一展，自以為這個蛙泳姿勢絕對帥出水準。姿勢是帥了，但動作過猛，溜出老遠還嗆了幾口水，更可怕的是，發現周圍全是水，腳底踩空！

當時我以為肯定完了，求生的欲望讓我不停地掙扎。我努力想把頭探出水面想喊救命，但一張嘴水就往里灌。記不得掙扎多久，最后沒有力氣，想過放棄。一直感覺自己在往下沉，腦海里浮現小時候，伙伴溺水身亡，父母抱尸慟哭的場景。我的父親母親，是不是也會抱著我的尸體？求生的欲望再被點燃，我鼓起最后僅有的氣力再次蹬動雙腳！

這次，我抓到費仁的腳！朱亙詠在后面拉住他，他再小心翼翼地往我沉水的地方靠近，伸出腳在水中尋找我的存在。費仁的一只腳，讓我獲得了新生。

重新站回水面，覺得生活特別美好，紅的花綠的草，就連臭水溝散發的味道，都那么沁人心脾。能活著真好！

因為這樣，費仁和朱亙詠成了我一生最好的兄弟。特別是費仁，是我覺得最重要最可以信任的兄弟了。我和費仁常在一起喝酒，學生年代，身上沒幾個錢，常是你湊幾塊錢，我湊幾塊錢，到店鋪買瓶七八塊錢的“老白干”，有多余錢再多買包花生米，沒有就干喝。找個僻靜的地方，他一口，我一口，覺得特別自在。

費仁家里很窮，十三歲時父親去世，母親在鎮里做修剪工，把他和他妹妹拉扯大。他平時沉默少言，不善交際，但很老實，能吃苦，做事也認真。有時你教他說句假話損損同學，他都會臉紅。

初中畢業后，費仁上中專我上高中，后來他復讀了高中考上師專，比我早一年工作，在一家中學當教師。當時他太太懷有身孕，開了間精品店，費仁每天一下班基本就回店里。他這人除了老實，再就是妻管嚴。

朱亙詠是個退伍軍人，在街道派出所當協警，我老愛管他叫“李鬼”，假警察。平時我有事叫他，基本都隨叫隨到，何況領工資請客。換在費仁身上就不管用了，好說歹說才把他請出來。

三人下館子，點了六七道菜，拉一箱啤酒就痛快開喝。朱亙詠是個弱智的鬼精，大事糊涂，但芝麻小事鬼精無人能及。他一聽說領了1508元的工資，馬上踢我一腳，罵我吹牛皮。

這一腳把我給踢醒。2000年初啊，當時吃工資飯的什么水平？一問他倆，我領的工資，竟然是朱亙詠工資和灰色收入的總和，是費仁工資的兩倍多！我是學金融的，對數字說不上敏感，但起碼有些感覺。朱亙詠這一腳把我踢醒，也把我給踢懵了。忍不住偷偷摸下口袋，我的工資是1508嗎？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好歹我學歷高，說不定下月領個2508！我掏出兜里的錢往朱亙詠臉前一晃，新鈔發出聲音聽在耳朵里特別舒坦。朱亙詠看是真的，唏吁不已，看得出艷羨。

從我們下館子那刻起，費仁的手機就隔三差五地響，他也總趁我和朱亙詠說話的工夫溜去外面接。剛開始我們沒太在意，幾缸啤酒下肚，朱亙詠問他搞什么鬼。我也借酒起哄，笑話他氣管炎。

這時費仁的手機又剛好響起，我和朱亙詠笑作一團。費仁酒精壯膽，咳嗽一聲，腰板一挺，當場按鍵接聽：“我說再過一會就回去了。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聽不到他太太說什么，但費仁之后就嗯啊哈啊，這種擬聲詞估計沒多少人聽得懂。“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似乎每次費仁掛太太的手機前，都這么說。

酒接著往下喝，沒多久手機又響起，他甘脆不接。可能他太太手機打上癮了，一個不接打倆，倆不接打仨，總之手機鈴聲就沒停過。費仁面子過不去，先是關了靜音，再后來頻頻上洗手間。看他如坐針氈，我便主動讓他先回去，下次再約時間。費仁如釋重負。

那天晚上，我和朱亙詠喝到很晚，也喝高了，一直瘋到下半夜。朱亙詠一整晚提我的1508，夸我是都市白領！我一直都很喜歡喝酒后的感覺，時而大江東去，時而花間月下，好像這個世界任何的事情，任何的問題，在酒精的世界里，都如同餐下的佳肴，變得小菜一碟。同樣，1508這個數字，在酒精的世界里，如同教室里的投影機，不斷放大，它的后面不斷地多一個零，再多一個零。

迷幻的世界真的很美好！現實中的人們總想多一點清醒，少一些迷幻，但多數活著的人，總也拒絕不了迷幻的誘惑。生活中的壓抑與困頓，在迷幻的世界里，總能多少在心靈深處留下美好的印記，就像凋謝的曇花，仍有余香彌留。可能這也正是言情、玄幻小說一直能在網絡上風靡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