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有麻煩了?”煙水寒總能抓到最關鍵的字眼。
“嗯,我這就回去向徹帝交差,免得拖累你們。”宇文倒也爽快。
“聽你這話,好像我們有多怕事似的?”某煙不滿,“我什么時候說過要把你個死色鬼一腳踢開啦?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兒,讓我好好體驗一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滋味兒?!?/p>
宇文介一愣,隨即莞爾道:“有福同享就行了,后面那種……還是不要體驗的好?!比缓笥植桓市牡赝鲁鐾θ饴榈膬蓚€字,“多謝?!?/p>
“真惡心?!睙熕粸樗鶆?。
宇文見其敬酒不吃吃罰酒,于是靈機一動,想出個招來整人了,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語重心長道:“鳳將軍高風亮節,遠道馳來救援,咱們怎么著也不能太寒酸,多少也得表示一下心意不是?所以我為了給他尋開心,就把你剛才在高樓上登塔指揮的那些動作全部畫下來裱好了,已經馬不停蹄地給鳳將軍送過去了……”
煙水寒一拳將對方掄倒在地,發出了一成不變的、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宇文介——老子要閹了你!?。 ?/p>
***
大街上尸骸枕藉,觸目驚心,羽湘紀披著雨衣游走于大街小巷,身后跟著一隊辜涼兵,沿路不斷檢視著需要幫助的人群,救治傷兵、修筑城防、補給食物、撫慰戰殤情緒等,所至迎來一片好感跟歡呼。
“娘娘,鳳將軍在找您!”有雪國兵前來報告。
“嗯,這就來?!毕婕o垂下斗笠前面的綢幕答道。她馬上就會知道,鳳冰起的到來,挽救了整座城池,但同時也帶來一個巨大的噩耗。
滂沱守備府在昏暗的也夜色中顯得搖搖欲墜,湘紀前腳剛邁進去,就一眼認出了大堂內那個背立的男子,喚了一聲:“鳳將軍?!?/p>
“公主?!笨瓷先ワL度翩翩的男子回過身來,年輕細致的眉眼,神色卻帶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沉重,他行了一禮。
這個稱呼,實在遙遠了些,卻是她所無法釋懷的。
“師兄還好嗎?”她微笑頷首,帶著小女兒的雀躍走向他,“我實在牽掛于他。”
鳳冰起猶疑片刻,忽然沉聲相告:“卑職無能,陛下已于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駕崩。由于此日雪國內部發生大變亂,屬下前往督軍,因而對陛下死因至今未明,但是民間有多種流言,都說是金曌徹帝所害?!?/p>
“死因不明……”羽湘紀低低地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所帶來的震撼,使得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在鳳冰起口中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驀然間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一口鮮血忽然痛嘔了出來:“好一個死因不明!”
一口氣提不上來,她只覺得又痛又急,眼前陡然一黑,人便倒了下去。
***
自那日吐血昏迷之后,羽湘紀又不知道睡了多少時日,日子就這樣荒廢了不少,這一天她忽然清醒了不少,連日未進飲食,身子虛弱得很,卻固執地把鳳冰起再次召到自己病榻之前,一再詢問有關雪皇死因的事。
“葬在何處?”靠在病榻上,羽湘紀一副蒼白憔悴的面容,看上去完全提不起任何生色來,連語氣都是冷淡的了。
“微海之界,”鳳冰起一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毫不隱瞞道,“距離蜃來桃花島一千公里的海底,深達十四萬六千米的冰冷淵底,——據說是六界至寒之地的……龍神淵?!?/p>
她的神色越發黯然下去,喃喃道:“這么遠啊……要去看他的話,也真有點難度?!陛p聲說完這句,又是忍不住清淚長流,掩面道,“我……我實在受不了他一個人呆在那種地方……師兄啊,會不會很難過呢?”
“——他已經不知道了?!兵P冰起心中感慨萬千。
“你胡說!”她的聲音陡然尖利了起來,指著他大聲道,“我不許你說這些話,一個字都不行!”
鳳冰起苦笑不已,娘娘的心情他能夠理解,只是心中未免還是失落罷了?!鄬τ鹣婕o,那個人的死,對他們雪國七傷而言,同樣不是一處光憑時間就能抹殺的隱痛。
“你且寬心,”他堅持要讓她清醒,“有十萬忠心耿耿的白騎士陪著他,他不會寂寞的。”
“不——”羽湘紀在提及雪皇死訊時,壓根就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當著屬下的面,屢屢失聲痛哭。
“我要去看他?!背槌橐H,她忽然吐出這句話。
“等五年吧,再等五年,”他望著她的面容,“你有的是時間?!彼浪娜蓊亴⒉恍?,這是端木凌賜給她的。“如今海上很亂,颶風,海嘯,海盜猖獗,天災人禍,只怕你還沒到那里,就已經命赴黃泉了……賠了夫人又折兵,可劃不來?!?/p>
“為什么要等五年,我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女子又開始歇斯底里。
“你去能干什么呢?”另一個聲音接腔道,“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總該為肚子里的孩子考慮才對?!?/p>
——恰在此時,宇文介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丫鬟月兒剛準備送進來的早餐。羽湘紀看了看他,在對方堅定的眼神中,她看到了一些只得信服的東西,她闔上眼睛不說話了。
宇文介走過來道:“我跟阿塵的約定期限還差五年未滿,在這五年里我必須聽從他的號令,這是我們風陵族欠他的,當然,也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且,在這五年里,阿塵有一大劫,我必須留下來助他一臂之力。”停了一拍,“時間一到,我陪你一起去?!?/p>
“用不著你們保護,我自己可以去。”她還是倔得很。
“不要那么任性,”宇文擱下手頭的盤盞,輕然而篤定地道,“這次,無論如何,聽我的?!?/p>
羽湘紀徹底沉默了下去,氣氛是凝重的。
“對了,陛下有一件遺物在我這里,他讓我交給您。”鳳冰起說著,將貼身攜帶的一方絲巾取出,絲巾中包裹著一個小物什,他恭謹地遞給湘紀。
湘紀打開一看,竟是一個白玉扳指,澄澈碧透,成色極佳,扳指之下刻有一個小小的字,她一眼就認出這是端木凌的東西,心下慘然無比。
于是,命人取過牢靠的絲線,她默默把扳指穿成項鏈,一絲不茍地掛在頸上,然后低頭吻了吻那個扳指的戒面,禁不住再度淚如雨下,哽咽道:“師兄,等我?!?/p>
***
走廊之上,宇文跟煙水寒狹路相逢,宇文隨口問了一句:“娘娘大致準備回宮了,我自然也是如此……你呢,接下來有何打算?”
“隨你們的便,不過我是沒法再在金曌待下去了。”煙水寒不以為然道,“還不如滿世界逛一逛呢,趁著現在年輕,我決定去江湖上走走,聽說東皇九帝之一的中曜國,盛產一種特殊花卉,紅艷猶如牡丹,卻又嬌而不糜,華而不綺,每年五月就會開得如火如荼……看上去相當養眼,我早就想去一探究竟了,難得這么清閑,自然不能放過這么個好機會?!?/p>
“我還聽說,”宇文介一聽對方狂侃那些跟吃喝拉撒無關的事,就覺頭痛欲裂,添油加醋地補充道,“神跡的皇帝老子要嫁女兒,特地搞了場比武招親,只不過這武比得不是平常的蠻力,而且術法跟劍術,還有許多其他的技能,他老子長得顛倒眾生,女兒也應該差不到哪兒去,你要不要‘趁著現在年輕’,也跑去試試?”
“你會對我這么好,就連花容月貌的公主都肯謙讓給我?”煙水寒不敢置信,“我想,這里面一定有陰謀吧...”
“我能有什么陰謀?”宇文一臉人畜無傷的笑意,“我只不過聽說那位公主殿下跟神皇陛下的大臣們都混得挺熟的,出了名的水性楊花,不過應該對你沒什么影響吧,你也可以每天逛窯子氣氣她嘛,哈哈...你要是到了那邊,一定要去碰碰運氣喔,也許人家公主殿下遇見你,就徹底地改了心性呢...”
煙水寒:....
“有機會,還是回來為國效命吧?!毙^之后,宇文介忽然又一本正經道,“雖然我不強迫你改變自己的初衷,不過我還是覺得,當以天下蒼生為重,個人的恩怨情仇,實在不值一提。”
煙水寒沉默片刻,忽然淡然一笑道:“雖說我恨這個王朝,可我又著實地佩服他。——能從我家公子手里奪取江山美人的人,實屬天縱英才,難能可貴。”
“奪取?”宇文撇撇嘴角,“別說得徹帝登上這個帝位很猥瑣似的,他老人家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相反,明熙王若做了皇帝,才應該叫僭禮越權。”
“僭禮越權么?”煙水寒冷笑不止道,“百年前,這個金曌皇帝本是出于明熙王一脈,只是后來國勢愈微,被現在所謂的正統皇族有機可乘了去,其實這種皇朝更替,真沒什么好說的。”
宇文介也道:“算了,政見不同,我也不想跟你爭?!?/p>
煙水寒無言片刻,緩緩吐出一句話:“我會看著這個朝廷的所作所為,是墮落腐朽還是積極向上;也會看著那個王朝的皇帝,是勵精圖治還是昏庸無道?!?/p>
宇文介不做聲地笑了一笑。
“說起來,寧歌塵也算得上是我的師弟,”煙水寒的神色,慢慢凝聚出一種針一般鋒銳的冷酷笑意,眸色深沉如淵,“雖在很早以前就被逐出師門,但據我仙樂門下的規矩,如若他繼續做傷天害理之事,就算追殺他到??菔癄€,就算他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算我將面對的是一片刀山火?!乙矔^不顧身地去殺了他!”
命運的流程,可謂開了又合,機鋒萬種。
誰知道在五年之后,微海之界再次重逢的那些人,又將面臨著什么樣的驚天變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