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要的茶。”一個小廝端茶送水好一陣忙活。
“擱那兒吧,謝謝了。”湘紀正背對著他欣賞一幅壁畫,因而未能捕捉到那廝嘴角邊的那一抹詭笑。
走廊盡頭的拐角處,先前給湘紀送水的伙計,正從一個黑衣蒙面人手里接過一錠銀子,掂了掂分量道:“你放心,小的辦事保證萬無一失,凡事都得講究個技巧,她一個姑娘家出門在外,難免警戒心強,我哪能在茶里下藥呢,臨了給她一試即知,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小的保不準還得吃官司……”
“少廢話。”他對面那人陰沉著臉道,“我只問結果!”
“結果當然是一切順利啦。”伙計一臉高深莫測道,“我趁她一不留神,把藥下在浴水中了,要不了一時半會兒,我敢保證她就中招昏倒了,到那時候爺你一舉殺進去,她還不是任殺任剮,悉聽尊便的份……”
言及此處,伙計露出了個淫褻的笑容,“話說回來,那女的真是天香國色,難怪大堂內這么多人光是看一眼就把持不住了,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現在還打得不可開交呢,爺你可真是有福了。”
本來湘紀住進了那個美人坊,掌柜的就讓伙計把她藥倒,晚上好陪客的,正好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出價又高,那個奸猾伙計正好順意而為,從中又大撈特撈了一筆,他心里別提有多開心了。
“你有完沒完?”伴隨著這個陰沉不定的聲音,一把锃亮的鋼刀已經架到了伙計的脖頸上,那人冷冷地吐出一句話,“想活命的話,就快給我滾!”
“是是是,小的這就滾……”伙計忙不迭地求饒,連滾帶爬地逃了開去。
話說湘紀這邊,她果然不出那個伙計所料,先用銀針小心翼翼試了毒,然后才放心飲用了些許,隨后走進內室,屏風后面擱有一個大浴桶,確定拴好了門窗,湘紀這才寬衣解帶,自顧自泡起花瓣澡來。
水溫剛剛好,連日來奔波的疲憊涌上心頭,使得她在香氣微醺的水中懨懨欲睡。
“誰?!”就在這時,屋頂之上忽然傳來瓦片碎裂的輕響,湘紀出門在外,凡事都留了十二個小心,這點細微的聲音竟然未能瞞過她的耳朵,她驚怒交加,急欲起身,誰知這一用強,一股被強行封鎖內力的無力感頓時涌遍全身。
“這水……”湘紀何等聰敏,轉念已經明白過來,自己一時大意,不小心再次中了招,她飛快地扯過架上外袍,迅速裹在自己肩上,手指靈巧翻飛、草草結扣之際,身后的窗欞猛地傳來一聲巨響,“嘭”地一聲破碎開來。
一伙黑衣蒙面人已經沿著屋脊廊檐,如勁風般急速奔走,隨即破窗而入,筆直地落入了她的房間里。
“久聞湘妃娘娘姿容絕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領頭的黑衣人望著湘紀那半掩半開的領子,淫蕩開口,話音一落,周圍立即傳來心照不宣的竊笑聲。
“無恥之尤!”湘紀忿然作色,鏘地一聲拔劍出鞘,白光一閃,卻在中途陡然暗了下去。
一股強烈的虛脫感再次上襲,她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好在眼疾手快,及時扶住屏風一側,這才穩住自己的身形。
“你們是什么人!好大的膽子!”湘紀心頭火起,橫劍在身前,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藥力的發作,竟使得她原本軟玉般的臉頰上泛起了一層薄薄的嫣色,這番顏色看在這些男人眼里,更加增添了幾分讓人心癢難耐的成分。
“湘妃,別白費功夫了,”領頭的見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十香軟筋散的藥力已經發作了,你還妄想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作為么?倒不如臨死前陪我們哥兒幾個風流快活一番,也不枉白來這人世一遭!”
旁邊立即有人冷笑一聲,提醒道:“席迦,色字頭上一把刀,你他娘怎么走到哪兒都是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樣子!重霄大人說了,此人只可取她性命,不能妄動其他邪念,你這么快就忘了大人的吩咐嗎?”
“陸葉,你又來了。”席迦不以為然,沖天翻了個大白眼,他覺得反正眼前這個女人跑不了,因而尚有閑情反唇相譏道,“重霄那個大木頭的話你也聽,你腦子真是秀逗了!橫豎人都快要死了,動與不動又有何區別?”
陸葉冷哼一聲,不再置言。
席迦只當對方默認了自己的看法,因而愈加得意道:“依我看,女人嘛,雖然表面上裝得正義凜然,其實心里指不定想讓哥兒幾個上呢,小美人你說是吧?”言罷朝著湘紀逼了過去,準備動手動腳起來。
“你……你站住!”身后已經退無可退,湘紀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執劍的手都忍不住戰栗起來。
她羽湘紀的今生,難道就注定逃不脫被人侮辱的命運嗎?一念及此,她幾乎萬念俱灰,哽咽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么多人欺負一個女人,也不害臊?”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個輕蔑的聲音,幾在同時,一個身影攜著凜冽的劍風,閃電般掠了進來。
奇怪的是,仿佛是特意不給自己留后路,在這個人闖入的剎那,他身后的門窗,竟又重新闔得死死的!
房間內的燭火猛烈搖曳,轉眼間徹底熄滅了下去,空氣中唯余香薰的味道在緩緩擴散。
“你們用哪只狗眼看過湘妃,我就挑瞎哪只。”隨著這個殺氣凌厲的聲音落地,劍光頻頻激閃,猶如一匹在勁風中飛舞的白練,一招一式,又快又狠,看似簡單地一筆帶過,實則屢屢暗藏機鋒,打得對方根本沒有還手之機。
“啊!”“啊!”“啊!”一眾刺客輕心大意,一時根本躲閃不及,此起彼伏的慘叫未落,頓時齊刷刷捂著自己鮮血流布的眼睛,十數個一流高手,居然頃刻間從劍陣中跌了開來。
這一霎,血腥彌漫的殺氣猛地溢開,毫不留情地充斥著整個香氣慵甜的空間。
“你怕嗎?湘妃。”映著雪亮的劍光,赫然可見,來者竟然是一個年紀輕輕的人,以黑巾自蒙雙目,橫劍擋在湘紀前面,基本上是憑著方位判斷在大開殺戒。
湘紀望著他微側的臉容,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強烈的自信,難以掩飾的凌厲氣勢,幾乎不敢置信,那一刻,她居然產生了見到端木凌的錯覺,納于心底的一聲呼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還有誰敢來?”宇文介轉過頭來,直視前方,凜冽的目光仿佛能洞穿這個房間里的一切黑暗,他仔細傾聽著房內的動靜,對著一眾殺手道,“我可把話說在前頭,三秒之內還沒從這個房間里消失的,可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弟兄們,這個王八蛋刺瞎了我們的眼睛,跟他拼了!”席迦發了狂般發話,已經跨刀直沖了上去,刀光飛躍之處,爆發出駭人的殺氣。
他身后那群虎狼般的殺手,更是兇悍異常,嗷嗷叫著,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
“小心!”湘紀見狀大為驚駭,呼聲落地,驚覺宇文介已經將其一把拉起,護到了一個死角之內,而他自己,始終處在刀尖浪口的最前頭。
方才千鈞一發之際,宇文身形一閃,堪堪避過一擊,席迦的那柄鋼刀沿著他的臂膀擦過,差點就把他的整條胳膊給砍了下來,頃刻間鮮血直淌,浸濕了右臂的袖衫,而他神經繃得緊緊的,竟然毫無知覺。
“噗”地一聲鈍響,刀劍切入皮肉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湘紀睜眼一看,見是宇文一劍劈剖而下,差點將席迦開膛破肚。
這劈面一擊,尤其狠厲辣手,加之宇文劍術變幻無窮,正常人根本無法預料他的下一招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出手、出手之際又會落在敵人什么部位,席迦當即避無可避,慘叫一聲,仆倒在血泊中。
然而,接下來以陸葉為首的殺手們,盛怒之下不退反進,步步緊逼而上,反而更加不怕死地送上門來。
輪番激斗,宇文應付之余,為了保護湘紀的安危,尚且要瞻前顧后,即使是個神也會吃不消的。
“你快走吧,別管我了!”湘紀眼見他受傷不淺,驚駭得喊了起來。
“閉嘴!”宇文介頭也不回地叱道,“都什么時候了,你當我還走得了嗎?乖乖保住你自己的命要緊,要不然你一死,老子今天也玩完了!”
話音剛落,七八柄鋼刀幾在同時切了過來,那些人雖然已經致殘,苦練多年的功力可不是鬧著玩的,雖然準頭稍有偏差,卻無不是舉刀直切他全身各處命脈。
宇文介心下一驚,連忙噤聲,眼看退無可退,他反而險中求勝,將最后的靈力化作劍氣縈繞于劍尖,一路橫掃,頓將前排刀劍蕩了開來。
兵刃落地之際,這些人可就沒那么走運了,宇文本就以快劍狠劍聞名,他的對手僅僅是稍慢了一拍半拍,毫無疑問,就此通通命喪于他的無情劍下。
“還有人嗎?”宇文冷笑道,“我不覺得占了你們的便宜。”
的確,他一早就蒙著自己的雙目,連殺數人,靠的都是實打實的劍術功夫,以一敵十,不但談不上占便宜,應該說他宇文介還故意讓著這些人才對。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走!”陸葉撂下一句狠話,忙不迭帶了人闖了出去,就連退開逃命的陣勢,都是如此嚴謹,一望即知經過正規訓練的好手。
彼時宇文早已力竭,根本無力繼續追殺,只得扯下黑巾,冷眼看著這些人離去,更兼要提防他們殺個回馬槍,因而一時立在原地沒動。
“看我干嘛?”宇文介玩世不恭地笑道,“你還真以為我蒙著眼是為了不看你啊?我宇文介看起來是那種死守規矩、有便宜不曉得賺的正人君子嗎?告訴你吧,我是因為很久以前眼睛受過傷害,以至于一見到刀光劍影的場面就刺痛得厲害,你想想啊,他們這么多把亮晃晃的刀一齊對著我,我不給晃花眼才怪,所以我才干脆自己先遮起來的嘛~那些家伙不但偷看你洗澡,居然還敢下藥,讓我這臉比城墻拐角還厚的都自愧不如了,所以我耍點帥也沒什么嘛……哎你干嘛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湘紀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走了開去,重新點燃燭火之后,開始在一邊翻箱倒柜,想給他找點上藥的繃帶。
“對了,十香軟筋散的解藥我這里有,你要不要?”宇文問道。
湘紀朝他走了過來,伸出一只手,笑嘻嘻道:“你要是敢不給我,接下來有的是麻煩,看到底是你怕還是我怕?”
女子的笑容嫣然如夢,為了這樣美好的笑靨,相信很多男人愿意從城墻上跳下去的,哪怕底下是刀山火海。
宇文差點看得心猿意馬,他好歹穩住了自己的心神,暗念一百遍“寧歌塵”的名字,以鎮住自己的心魔,這讓他沒來由地想起一事——
“你就這么放她走了么?”宇文介原想湘紀為妃,他身上的重擔總算能撂下,誰料,那個小女人真是麻煩多多,居然死活不肯,這下他保鏢的悲劇只能無限期延長下去了,宇文介習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何曾這么受過管束,自然高興不到哪兒去。
“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讓她走吧,不過總有一天,我要她心甘情愿回到我身邊。”自信的男人總是特別有魅力,正如此刻的寧歌塵。
那種勝券在握的感覺,只有那些常年身處高位、掌握著這個世間生殺予奪大權的人,才能完美體現出來,因為這幾乎淪為他的一種本能,一般人想裝也裝不出來。
“那我的任務,還繼續嗎?”宇文暗暗祈禱寧歌塵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然而——
“你說呢?”寧歌塵那個瑰美如純凈琉璃的笑容,真是無比地欠揍欠虐。
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宇文正唉聲嘆氣間,忽然聽見門外廊下,傳來運劍成風之聲,十分縹緲,縹緲而詭異,幾乎飄忽不定,接二連三的慘叫聲亦隨之響了起來,劃破了整個夜空。
“來人身手不錯嘛。”宇文介聽到瞬忽涌起的打斗聲,瑰麗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冷酷的笑意,“應該都解決得差不多了。”
稍頃之后,一名身穿白騎士服、肩章鑲金的年輕男子執劍在手,劍尖上尚且淅淅瀝瀝地滴著血,他保持著筆挺的身姿進門之后,基本上對一旁勉力站著的宇文視而不見,徑直走到湘紀面前,行了一個標準的單膝下跪禮,斂眉低首道:“末將來遲,讓王妃受驚了。”
那個冷若冰霜的表情,一本正經的態度,讓湘紀一瞬間產生了恍惚如夢的感覺,她記得以前,煙水寒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如何在大病一場之后,從里到外發生了如此脫胎換骨的蛻變?
“人都殺光了嗎?”宇文在一邊抱劍懶懶地問。
煙水寒冷漠如冰的一眼直望過來,竟然讓宇文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那一刻,他竟然在那小子如醴酒般深邃華美的眼里,看到的全是赤L裸的冰冷嗜血的殺意。
拽什么拽?宇文低頭看著自己肩上的刀傷仍在流血,不禁痛得蹙眉,要不是自己受了傷,他真想立馬就找這小子大干一場。
“宇文,你來,我替你包扎一下傷口。”湘紀微笑道。
宇文介也笑了,像個孩子一樣清亮的笑容,映照了一整個室內的暗影。
煙水寒抬起眼來,捕捉到二人的表情變化,冰冷而清澈的眼底,忽然掠過一絲詫異美麗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