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王府的蘭苑之內,煙水寒正倚柱靠在廊下,那個叫藍緲的女孩站在他身邊,他皺眉問道:“之前不是死活不肯嗎?怎么突然決定要回藍一樓了?”
藍緲的面上露出一個凄然如夢的笑容,拼命掩飾著自己的情緒道:“寒哥哥,你說,藍兒是不是很惹人討厭?”
煙水寒愕然道:“怎么突然有這樣的想法?我可從來沒有這么說過哦。”
藍緲忽然變得很激動,聲音顫抖地道:“如果不是,公子……公子他為什么要遠遠地躲著我,就算跟我對面相逢,他對我也是愛理不理的,在我說要回去的時候,他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放我走……”話剛出口,陡然醒悟過來此言大大不妥,更是泄露了自己的心事,藍緲又羞又愧,眼淚倏地流了下來。
“你……”對方說得如此直白,饒是煙水寒再神經大條,也總算明白過來。他摹然臉色一冷,用一種嚴峻的口吻道:“藍兒,別怪我事先沒有提醒你——我不管你是不是覆水難收,趁早收起你的心思。你知道咱們樓里諸位閣主都是什么樣的人么?歷來不乏傾國之姿,才情并茂者更是數不勝數,可是這些年來,你見過公子對哪個女人動過心嗎?他對哪個女人不是愛理不睬的?你不要白費力氣了,除了王妃,這個世上恐怕再也沒人入得了他的眼,你也不行。”
藍緲聽了這番毫不留情的話,心底的最后一絲希望之火被掐滅,她反而收起了自己的眼淚,出奇冷靜地道:“我知道你說的都是對的,自從爹爹去世以來,這個世上也就你把藍兒當親人,藍兒心里全知道。”
頓了頓,“雖然王府里的人都對我照顧有加,但我也不能老是寄人籬下,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家,這樣下去像個什么樣子?所以我才決定搬回藍一樓,順便幫你好好找找滅魂劍的下落。——我跟爹爹向來心有靈犀,一定能找出其中的奧秘來,或許能幫上一二。”
煙水寒沉默了好一會兒,打量著這個女孩,他忽然覺得一段時間不見,那個成天只會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好像突然之間長大了,她現在居然有了自己隱秘的心事,而且對人情世故考慮得如此周詳。
“我送你回去。”他還是疼她的,從小就是把她當妹妹一樣疼愛過來的,小時候有人欺負藍緲的話,他總是會第一個沖到女孩面前,充當護花使者。
仿佛想到那般承乾歲月,煙水寒的唇角帶上了一絲笑意,抬手摸了摸藍緲的頭,溫柔地道:“回去之后,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這段時間我可能沒功夫陪你,有事的話就叫阿忠過來通知我……”
“知道啦,你真是越來越啰嗦了。”藍緲假裝不悅地嘟著嘴,賭氣地別過臉去。就在這時,她忽然看到不遠處的花陰架下,走過來一個氣質出塵的白衣女子,衣衫裊裊,裙裾曳地,宛如夢中仙人。她一瞬間看得癡了,許久許久,才無奈地深深嘆了口氣,緘默無言。
她知道那個女子是誰,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認定了那個人是王妃羽湘紀。
自己跟她,果然是沒得比的。如果我是個男人,我也愛她。藍緲這么一想,忽然釋懷地笑了開來,抿著小嘴的模樣俏皮可愛。
***
湘紀經過蘭苑之后,徑往太妃娘娘的涵心殿走去,踏進宮門之后,對著主位上的太妃深深地福了一禮:“娘娘,湘兒這廂有禮了,本該早些來給您請安的,不料來遲了一步,還請娘娘恕罪。”
“呃?”太妃覷著旁邊的思琪,和藹可親地笑道,“瞧這傻孩子,怎么還叫我娘娘呢?”思琪跟另一個小丫頭都不由得掩口暗笑。
“母妃……”湘紀硬著頭皮喊出這個稱謂之際,面上已是臊得慌。
“好孩子。”太妃娘娘這才滿意地呵呵笑著,招呼湘紀過來,拉著她的手親親熱熱的一并在榻上坐下了,然后低聲耳語道:“靖兒他……近段時間,對你還好嗎?”
說著還別有深意地沖對方眨了眨眼睛,湘紀的臉一瞬間紅得跟火燒云一樣,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沒答出個所以然來。
思琪等人都是人小鬼大的,知道太妃娘娘要授閨房之秘了,立馬找了個借口溜了出去。
“回母妃的話,靖……夫君他,”湘紀心慌意亂,不知從何言起,咬著自己的下唇道,“我們還沒……”
“什么?!”太妃娘娘登時勃然大怒,說話陡然提高了一個音階,滔滔不絕地數落起來,“他是不是又以國事操勞為借口,故意冷落于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放著如花似玉的媳婦兒不去好好疼愛,居然敢拿這些混賬話來搪塞人,回頭看我不抽他!……”
太妃作勢起身,怒氣沖沖地就要去找金靖夕算賬。
湘紀被她的舉止嚇了一大跳,忙不迭拖住了太妃的袍袖,羞愧難忍道:“母妃,不關夫君的事呢。”
“與他無關?”太妃半信半疑,面上猶自余怒未消。
“說起來……都是兒臣的錯。”到了這份上,不坦言相告都不行了,湘紀只得期期艾艾地答道,“先前一直處于昏睡之中,而且長年一副懨懨病體,不敢服侍夫君,唯恐讓他沾染了邪氣,所以一直未能……同床共枕。”
“是這樣啊。”太妃娘娘展顏一笑,對自己兒媳婦的回答貌似十分滿意。
一直以來,姜敏昭都是外方內圓的,能裝傻充愣就裝傻充愣,從不在晚輩面前擺什么臉,因而深受晚輩們的喜歡。
她剛才那過激的反應,也不過是在試探湘紀,想看看這個女子對兒子究竟有幾分情意。
說起來,她做母親的又豈能不明白自己兒子的想法,金靖夕愛眼前這個人,那是愛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基本上是有求必應的,又豈會冷落于她?
所以不用說,問題必然是出于湘紀身上。
而她是個聰明的婆母,知道不必劈頭蓋臉的謾罵,只須拐彎抹角的指責一通,自己這個覺慧的兒媳婦必然會聽見去的。
“湘兒,”太妃拉著湘紀的手,想到什么,頓時語重心長地問道,“跟娘說句實話,你對靖兒,究竟是什么樣的看法?”
“他?”湘紀驀然抬起眼來,看到太妃一臉期待的表情,默然了片刻,認真答道,“母妃,湘兒此生,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這一句話,不管其中真正屬于愛情的成分有幾分,卻已經包含了一個女子用盡了心血的承諾。有了這句話,她還須再去無謂地擔心什么呢?太妃一念及此,不禁眼眶濕潤了。
“既然這樣的話,”太妃高興得不得了,幾乎想要手舞足蹈,“那就不用再遲疑什么了。我這老太婆也總算沒幫什么倒忙,今兒一早,我就派人給你們布置了新房,今天晚上可不能再守什么規矩了,你們倆就趕緊圓房吧,趁早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出來……”
冷不防被將了一軍,湘紀霍然被石化在地。
看來傳言不虛,太妃娘娘最近果然是忙著說媒說上了癮——
她不止錯點了端木凌跟蔣琳瑯的鴛鴦譜,而且正在緊鑼密鼓地張羅著煙水寒的婚事,至于是誰家姑娘,煙水寒自己都還不知道……
更有甚者,端木凌帶來的雪國七傷,那七個武功絕世、容貌俊秀的小子,素來頗受太妃喜愛,恐怕遲早難逃被太妃指婚的命運,深表默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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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靖夕正優哉游哉地經過花園之際,身后驀然傳來一個怒火中燒的聲音:“臭小子,你給老娘滾進來!”赫然就是一身戎裝的太妃,金靖夕看到他老娘那身裝扮,還當跑出了個唱戲的,著實被嚇得不淺。
“母妃,找兒臣所為何事?”金靖夕踏進涵心殿門,再三打量著座上之人,仿佛正在確認她是不是自己的親娘。
“你今天要是不給我一個交代,我這就披掛上陣,戰死疆場去!”太妃威風凜凜地說著,將手中長槍往地上順勢一鏘,伴隨著一聲越響,長槍竟然直直插進了紋絲無縫的地磚之內,那架勢著實駭人。
“呃……”金靖夕見狀冷汗直流,滿頭霧水地問道,“孩兒什么地方得罪了您嗎?”
“你什么時候讓我抱孫子,現在就給我一個準話!不然我這就披掛上陣,戰死疆場去!”太妃娘娘氣哼哼地道,“以前你百般借口推脫,老娘知道你沒找著心儀之人,也不好一再相逼于你。現如今你自己老大一把的年紀了,嬌媳婦也有了,你爹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都已經能騎馬射箭了……”
“哪有那么夸張啊,”金靖夕哭笑不得,還是好脾氣地道,“現在王城局勢動蕩,我忙不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想別的?再說王妃身體不好,還是先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再說吧。”
“王妃那里我去說,你今天要是不答應老娘,我這就披掛上陣,戰死疆場去!……”
金靖夕撫額無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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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降臨之際,端木凌將兵回滂沱古城,金靖夕夫婦倆在長橋上為其送行。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被離別前傷感的情緒深深籠罩著,湘紀心里萬分不舍,難過得很,生怕自己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哭出來。
“師兄,好好保重,我一定會來看你的。”湘紀戀戀不舍地看著對方,末了補上了一句,“我跟琳瑯也已經長達七年未曾見面了,過段時間定來滂沱守備府,拜會守備大人。”蔣琳瑯已經先其一步離開了王府,所以湘紀未能及時見到故友,心中不免遺憾。
“嗯。”端木凌只是淡淡地應著,將自己的目光轉移開去,落到金靖夕身上,“我答應你的事,會一一做到,也請你不要忘了自己對我的承諾。”
“放心吧。”金靖夕笑道,“今生今世,決不食言。”他回頭看著身旁的妻子,若有所指道,“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做到的。”
“那就好。”這句話落地之際,端木凌已經縱馬揚鞭,毫不猶豫地步向了南下的征程。浩浩蕩蕩的人馬跟在他的身后,卻無人能夠驅散他心底那種孤單欲狂的感覺。
縱使心里有萬千不舍,終究還是孤身遣返,連回頭都是罪過,莫非這就是他的人生?
若如此,那還不如及早釋懷吧,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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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相送,回府之際已是夜闌沉靜,金靖夕一路握著湘紀的手,在馬車上都一直沒有松過。長路漫漫,湘紀枕著他的肩,很快就睡著了,后來還是金靖夕把她抱進房的。
金靖夕走進房里的時候,不由得大吃一驚,寢宮內什么時候布置成大紅大紫的新房了?再一想,他就恍然了,這一定是太妃搞的鬼,要說他老娘的手段還真是層出不窮啊。
他剛把湘紀放到床上,她就霍然驚醒了,睡眼朦朧地道:“你要去哪里?”
金靖夕笑了一笑,挑眉道:“去書房啊。”
“太妃旨意……”湘紀幽幽地說著,陡然拉住他的袍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