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周末。馬迎霜剛剛躺在沙發上悠閑地聽著舒伯特的《小夜曲》,門鈴響了起來。會是誰呢?在這樣的大都市,一般沒有人串門。關系特別好的朋友要來,都會預約。秦嘯風出去買水果去了,可他帶了鑰匙。
馬迎霜打開門,高興得笑了起來:“英杰,怎么是你?你要先打個電話嘛。我差點和你姐夫上街去了。”
馬英杰滿臉笑意,看來干得還不錯:“我聽姐夫說,你懷孕了。早就想過來看看你,好不容易等到周末。一高興就忘記打電話了。”
馬迎霜拉著英杰,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滿意地說:“嗯,比原來更精神了。我們馬家有出息了。”
秦嘯風回來了。馬迎霜高興得一蹦老高:“嘯風,你看誰來了?”
馬迎霜的動作讓秦嘯風心都吊到嗓子眼了,本想責備她幾句,一轉眼,看到英杰,也高興不已:“我說怎么回事,原來是英杰來了。感覺怎么樣?”
“姐夫,還是你有面子。有個大學生和我一樣在那里當檢貨員,聽說他開始這段時間工資還不如我高呢!”
“好小子,好好干,人家不會虧待你的。”
看到他們聊得很投機,馬迎霜悄悄到廚房里,準備做一頓豐盛的午餐慶祝英杰的成長。秦嘯風卻大聲喊道:“霜,別忙了,等下聞到廚房里的味道,又會有惡心的感覺了。我們不如叫上葉蕾他們出去吃一頓。”
“好啊,”馬迎霜總是被這些意想不到的驚喜所震撼,“嘯風,你安排我的事情,怎么比我自己還要周全呢?我正想把懷孕的消息告訴葉蕾,不然她又該生氣了。”
秦嘯風得意地笑了:“我是你老公嘛!你說老公是什么人?”
是啊,老公是什么人呢?馬迎霜也說不清楚。她曾經拿他與生命中出現過的男人一一比較:他比父親更親近,比哥哥更風趣,比弟弟更成熟。在女人的生命中,他是沖破陰霾,綻放笑臉的太陽;是改變命運,書寫奇跡的神筆。自從秦嘯風闖進她的生活,她幾乎沒有了自己的情感空間。無論是苦還是甜,也無論是喜悅還是憂愁,都打上了兩個人的烙印。
葉蕾和林一航早就到了飯店門口。葉蕾抱著嘉荃,輕輕地晃動著身子,還不時哼著聽不大清楚的調子。其實嘉荃早就睡著了。林一航手中的塑料袋里裝著奶瓶、尿布、衛生紙之類的東西,讓人覺得與他的英俊氣很不相配。
馬迎霜有些過意不去。盡管已經是秋天,太陽依然高懸在空中,熱情一點也沒削減。葉蕾還是那么胖,眼神里卻寫滿了疲憊,額上、臉上早已布滿了密密的汗珠。
“哎呀,你們沒帶孩子的比我們帶孩子的倒更難行動了,是不是臨行前還要卿卿我我啊?”只要一見到馬迎霜,葉蕾就絕不放過開玩笑的機會。是呀,她平時待在家中帶孩子,盡管也與孩子說著話,可孩子還無法聽懂,她只能算作自言自語。有時,她也想和人說說話——相互交流的說話,哪怕是天南地北地瞎聊也行。可是和誰說呢?一航上班,都是早出晚歸,回來后,也要忙著帶孩子,做家務,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家里也沒有人串門,一天到晚就抱著嘉荃,感覺既甜蜜,又苦悶而無奈。
馬迎霜也不搭話,就來逗嘉荃,這可捏著葉蕾的軟肋了,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要是醒過來,定會是一番哭鬧。葉蕾忙把馬迎霜的手擋開了,一行人說說笑笑地走進里間。
飯菜還沒上齊,秦嘯風大聲宣告:“今天有一個特好消息要告訴你們,我老婆懷孕了。”
“真的?”葉蕾似乎又找到了新的話題,“馬迎霜,你真是太行了,連生孩子都要比別人快。”
“哎呦,你的孩子都這么大了,還嫌不行啊?”在葉蕾面前,馬迎霜也不會輕易罷休。
“我當然要恭喜你哦,”葉蕾換了一只手抱嘉荃,“但也要提醒你,等孩子生下來,你也要成為像我一樣的奶媽和黃臉婆了。那時就要緊緊地看住自己的老公,不然,一不小心就被老公解雇了。”
林一航連忙用腳去碰葉蕾的腳,示意她別說這樣的話。
秦嘯風笑了笑:“別擔心,老婆。你就好好生兒子,其余的事我會安排好,絕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葉蕾噘著嘴:“看看,好像要故意氣我呢!不過沒關系,你們的兒子剛生下來,嘉荃就已經能走路了,到時我就天天讓他當著你們的面叫我‘媽媽’,好讓你們眼饞一回。”
一桌子的人全笑了。
秦嘯風、林一航和馬英杰,這三個鄉下男人的酒杯碰在一起,濺出白亮的小酒花。本是毫不相干的三個人,為了共同的夢想,來到了上海。又因特殊的緣分,他們有了相互的牽連。雖然,生活的軌跡不完全相同,但他們相信,太陽一旦升起,就會懸掛于天空中的同一位置。
馬迎霜和葉蕾說起了知心話,主要話題當然是老公和孩子。她們的生活就像兩杯味道不同的咖啡,一杯是甜的,另一杯有著微微的苦澀。只要用心品味,就能感受到它歷久彌香的特質。
秦嘯風和馬英杰都醉了,他們在夜色中相互攙扶著,踉踉蹌蹌地朝家里走,嘴里卻一刻也沒消停。
“兄弟,你知道上海的有錢人是怎么生活的嗎?你知道上海最貴的房價是多少嗎?你知道上海的女人最喜歡什么樣的男人嗎?你知道……別看那些鄉下人羨慕我,可我在上海有錢人面前,啥也不是。”
“兄弟,管那些上海人干什么?在我眼里,你是最了不起的。”
“你別給我灌迷魂湯了。我知道,在上海人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在你們眼里,我就是一鄉下人。尤其是你妹妹馬曉霜,她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我,我他媽還算走運,竟然把生意慢慢地做紅火了。兄弟,好好干。而且在上海這個地方,有再多的苦你都得忍著,誰叫咱們是男人呢?”
“對,兄弟,為咱們男人加油,干杯!”馬英杰顯然醉得厲害,竟然把手當酒杯,舉到秦嘯風面前,秦嘯風也舉起手應和著他。
馬迎霜走在他們身后,有些擔心,忙把他們拉進出租車里,回家去了。
馬英杰繼續當著檢貨員。馬迎霜反反復復地囑咐:“英杰,你一定要好好表現,‘機會只垂青于有準備的人’,我們作為鄉下人,在改寫命運的過程中要作更多的準備。”
“姐,這些話我都能背下來了。我真佩服姐夫,天天都要忍受你的嘮叨。”
“不想聽就好好干。你姐夫那么能干,我從來就沒嘮叨過他。”馬迎霜還在往英杰的袋子里塞吃的東西。
“夠了夠了,姐,我發現你越來越像媽媽了。讀高中的時候,媽媽也是不管什么東西都往我書包里塞,害同學一直笑我‘沒斷奶’。而且,你嘮叨時的語氣、神態簡直是媽媽的翻版。姐,別說我沒提醒你,男人都不喜歡‘媽媽’型的女人。”馬英杰從包里拿出了一些東西,然后把包背在身上。
“你呀,在姐姐面前也越來越不像話了。”馬迎霜假意打了一下英杰,英杰的話也觸動了她的思緒:爸媽讓英杰留在上海,就是把英杰交給了她,她當然要盡全力去關愛。如果英杰能順利地成家,爸媽就可以沒有任何牽掛地樂享晚年了。雖然她也不想成為英杰所說的“媽媽”級別的人,可是為了英杰,為了馬家,她沒有選擇,她也樂意。
“喂,馬迎霜,你能過來幫幫我嗎?嘉荃咳得厲害,還發著燒,不停地哭鬧。我,我都不知該怎么辦了。”葉蕾在電話中帶著哭腔哀求。
馬迎霜剛剛上來的一點睡意全跑了,連忙坐起來,叫上還在算賬的秦嘯風:“嘯風,我們去葉蕾家看看,嘉荃病了。”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明天再去好嗎?”秦嘯風怕馬迎霜累著,晚上一般不出去。
馬迎霜已經把鞋子換好了:“不行,孩子的病是不能拖延的。”
秦嘯風只得跟上:“你不用太著急,不是還有林一航嗎?”
嘉荃已經臉色潮紅,呼吸也急促起來。大概是哭累了,躺在葉蕾的懷里不停地咳。葉蕾用手拍著嘉荃,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馬迎霜一摸嘉荃的額頭,下了一大跳:“葉蕾,虧你還是做母親的。這么燙,怎么不送醫院?林一航呢?”
“他中午打電話說要加班,可現在連手機都關了。這么晚了,我一個人要抱孩子,要掛號交費,怕忙不過來。主要是我心里特別害怕,所以我就叫你了,實在不好意思。”葉蕾望著馬迎霜和秦嘯風,既無助又歉疚。
“別說了,嘯風,快去叫出租車,馬上送醫院。”此刻,馬迎霜已不像孕婦了,而像一個鎮定的指揮官。
肺炎!需立即住院!
葉蕾嚇得朝馬迎霜吐了吐舌頭:“今天真是多虧了你們,不然后果就不敢想象了。”
嘉荃已經打上吊針了。馬迎霜對秦嘯風說:“嘯風,出來的時候太匆忙,什么都沒帶。你出去買些孩子用的東西來吧,我陪葉蕾聊一會兒。”
看著懷里的嘉荃睡著了,體溫也慢慢降下來,葉蕾放心了,就把心思轉移到了林一航身上:“馬迎霜,你說一航加班就加班,為什么要關機呢?而且是在晚上。”
“也許是信號不行,也許是沒電了,這很正常啊。”
“正常?誰說得清呢?馬迎霜,我告訴你,女人在結婚前是高飛的白天鵝,高貴而美麗,男人成天追蹤著,仰視著,想要嘗一嘗這天鵝肉的滋味;結婚后就成了地上的螞蟻,渺小而卑微,男人從身旁經過,看都不看一眼。如果不是還為他帶著孩子,他一不留神就把你給踩了。”
“葉蕾,你怎么又瞎說了?不相信別人,還不相信自己的老公?林一航那么優秀,那么體貼,你要好好珍惜,千萬不能隨意猜忌。你知道嗎?猜忌是婚姻的毒藥。”
“你錯了,馬迎霜。自己的老公是最不能相信的,越是優秀體貼就越危險。尤其是我這樣的人,現在除了帶孩子,就沒有其他用處了,更別說魅力,所以我要保護好自己。我一定要林一航交代清楚。”
馬迎霜看到了葉蕾眼中那種不該有的東西,她有些擔憂:“葉蕾,你真該出去工作了,不然整天胡思亂想。說實在的,你們結婚的時候,我懷疑過你們的感情,可后來,我目睹了林一航對你的關愛,尤其是他骨子里的那份責任心,那就是女人一生的依靠,你瞎擔心什么呢?”
葉蕾笑容中帶些苦澀:“目睹?好多人還親歷了呢!變心的時候不照樣變了,甚至比一般人還要快。現代社會是一個注重裝飾的社會,人們不僅用華貴的服飾裝飾外表,更習慣于用虛假的言行裝飾心靈。誰看得透呢?”
馬迎霜默默地搖了搖頭。她不想和葉蕾討論,免得這些消極的話對自己的婚姻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她和葉蕾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可總是在愛情和婚姻的觀念上有著很大分歧。當誰也無法說服對方的時候,馬迎霜想:都各自保留吧,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手機響了起來。葉蕾抱著正在輸液的嘉荃,騰不出手來,馬迎霜幫她拿出了手機。一看是葉蕾家里的號碼,馬迎霜連忙到走廊上接通了,果然是林一航。
“林一航,你手機怎么關機了?”
林一航一聽是馬迎霜,心里一驚:“馬迎霜,怎么是你?出什么事了?葉蕾和嘉荃呢?”
“你別緊張,嘉荃病了,是肺炎。葉蕾叫我們幫忙。我們現在在醫院。”
林一航只說了一句“我馬上去”就掛斷了電話。
秦嘯風和林一航在路上遇到了,兩人一起到了醫院。
馬迎霜把林一航拉到僻靜處:“林一航,你還沒說,怎么關機了?”
林一航著急地朝病房張望:“我手機剛好沒電了。我就擔心今天要出事,我的右眼皮跳一下午。這不,回到家里沒看到人我就急了,一打電話,果然出事了。早知道這樣,我還加什么班啊?”
馬迎霜笑了笑:“人到關鍵時刻都相信一些沒依據的東西。你別太自責,加班也是為了家里嘛!不過,嘉荃突然生病,葉蕾都急哭了,她打你電話你又關機。她現在有點生氣,你跟她好好說,千萬別吵架,夫妻吵慣了就經常要吵”
林一航點點頭:“我知道,她很不容易。整天照看著嘉荃,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比上班辛苦多了,我怎么會跟她吵呢?”
馬迎霜看著林一航走進病房,她把門悄悄帶關,和秦嘯風回家了。在車上,她靠在秦嘯風的懷里,說:“嘯風,你說葉蕾干嘛總想找林一航的茬呢?”
秦嘯風困了,隨口說了一句:“沒事做唄!”
馬迎霜好像來了精神:“就是,我也這樣想。現在,我覺得你老婆是多么英明偉大。”
秦嘯風倦意全無,笑著說:“我老婆什么時候變成賣瓜的王婆了?”
馬迎霜坐直了身子,嚴肅地說:“不是嗎?你要我辭掉工作生孩子。幸虧我沒同意。不然,生完孩子后也像葉蕾一樣,整天疑神疑鬼,你受得了我還受不了呢。”
秦嘯風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你放心,無論什么情況,我都不會讓你有絲毫懷疑。我要用我的生命來忠誠于我們的愛情與婚姻。”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馬迎霜刮了一下秦嘯風的鼻子,就在車里打起了瞌睡,這回,她是真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