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她了，因為她已經(jīng)死了，沒有死在我面前，那比死在我面前還更令我痛苦。

我們是一起出生的，卻不能一同死去，甚至，我連她是何時死去、怎樣死去的，都無法得知。

我故意在天界鬧事，睿智的天帝在判刑之前，沉默地看了我許久才開口問：“青琉，你是不是已經(jīng)無心再待在天界了？”

不要說謊，在他面前說謊是無用的，所以我理直氣壯地點頭說“是”，于是，我神速地被判大落凡間，降職為山神，鎮(zhèn)守棲鳳山。

棲鳳山——她死去的地方。

我只知道她死在這個山頭，卻不知道她死在那個角落。我知道她死訊之時，是一個孩子站在我面前，眼神冷漠而犀利，無形中帶有至高的權(quán)威。他身上的氣息是我最熟悉不過的，他是鳳凰。

只有上代鳳凰死了，下代鳳凰才能出現(xiàn)。所以，她真的死了。

我在棲鳳山守了很多年，枕著山頭，以天為被，我過著頹廢而放蕩的生活。妹妹紫璃早已離我而去，說是游遍天上人間，都要找到那個禍害了主子的妖精。她比我有志氣多了，至少還會報仇，而我卻只想守在這片山頭——

等死。

等到有一天，我又一次看到了她的臉。

一瞬間，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什么尊嚴什么成熟什么穩(wěn)重全拋開了，沖過去抓著她哭得稀里糊涂，就像小時候一樣，抓著她滾成一團。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卻重新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一身芳香，充滿活氣。

在看到她的時候，我熱淚盈眶——

感謝上蒼，讓我能再見到她……

可是她卻這么說：“我不是你主子，真的。”

她當然不會是她，眼前的這個孩子有著和她一樣的面容，卻笑得和和氣氣，一臉乖巧羞澀，眼中有著她永遠都不會擁有的東西，那就是希望。

強大的她眼中是不會有希望的，因為她沒有愿望，這世間的事沒有什么她不可以做到的，所以她不會有希望。而這孩子卻不同，她有希望，她的眼中有向往著美好的希望，是對這個面無表情的世界充滿了希望。

那是……我們從小就沒有的希望。

我們從小就被安排了命運，以后會做什么，要怎么做都已經(jīng)被安排好了，因為被安排，所以不會對未來抱有希望。

眼前的孩子讓我感到很心疼，因為她是這么的美好。

完完全全地和她不同。

她還只是一個孩子，看到喜歡的就會發(fā)愣發(fā)傻地盯著那東西，哪怕那是一個陌生男人。她還只是一個孩子，生氣的時候會鼓起腮幫子，嘟起嘴，漂亮的眼睛會流出幽怨的眼神，一點都不掩飾。她還只是一個孩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點都不去想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去做。她還只是一個孩子，希望你好我也好，善良地去幫助他人。

她的善良讓我慚愧，幫助凡人那是仙家該做之事，在看到她的舉動時，我頓時明白了，我以前做的善事，實際上是對凡人的施舍。

所以那是不同的。

我知道那孩子名字時，沉默了，心痛至極。

我與她最后一面的時候，她留下的話是：要我繼續(xù)再待在這天界做個殺戮之神，我寧愿下界為妖！

一切，都在見到這孩子的時候揭曉，可是我卻無法開口告訴這孩子她的身世。

她看起來那么美好，那么自由，有渴望有追求，而不應該面對那么殘忍的命運。她那么善良，要她拿起刀劍，繼承母親的身份成為殺戮之神，那是不可能的吧？

“你喜歡的那個男人到底是怎么樣子的？”我猶記得當年質(zhì)問她的話，我記得她笑了，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他……沒有什么出眾的地方，若要說有，那就是太美好了，美好得擊中了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青琉，這個世界上，喜歡是沒有道理的，若那個人擊中了你心里最柔軟的地方，那就該認命了。”

美好，柔軟。當年我不明白的，在看到這孩子的時候，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個孩子太過美好，讓我的鋼鐵心一瞬間變得柔軟。

就是這種感覺。

這個孩子一點都不像她，我想，她的性格應該是更接近父親的吧。我看著這孩子的時候，經(jīng)常在想，那么嬌氣的男人，她為什么會不顧一切地愛上，甚至寧愿下界為妖。

這孩子身上的血脈漸漸蘇醒，開始渴望力量，那是鳳凰的宿命，想要強大，想要天下無敵的強大。

我無法阻止她血脈的復蘇，只能教她護身之術(shù)。未來的命運是既定，我無法改變甚至扭轉(zhuǎn)，她的身世注定她無法平凡，她往后該面對的不會只是與凡人、與妖精之間的小打小鬧，她要面對的是戰(zhàn)爭，是血流成河的戰(zhàn)場——不管她愿還是不愿，她的血脈終會把她推向戰(zhàn)爭。

我看著她一點一點變化，那美好的眼神漸漸變化得和她接近，冷漠而犀利，甚至算計。

***

“吶，青琉，我問你……”許多年后，在魔界的夜里，她黯然地問我：“其實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你應該明白了我娘親是怎么死了的吧？”

“她……是被我殺死的，對不對，青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