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崩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說,無論我出怎樣的條件,他都不肯告訴我清歌孩子的下落。”
“為什么?”
“呵,還能因為什么?若是擱到我們師父頭上,他也不會這么做。”
護短么?我沒說出來。不過,看著司命剛才的模樣就知道他對徒弟很好,面上裝著教訓,實際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我被他一干弟子傷成這樣,他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可見何其護短。“難道他就沒想過我們從這里得不到消息,也可以從唐臨川那里知曉?”我不解。
“這個我也有提到,他的回答是:好比你參加考試,他手上有答案。但你若是想從他手上得到答案他會向帝君報告。而你若是從另外一個知道答案的人手里買到了答案,通過了考試,他是不會舉報你的。簡而言之,你可以知道答案,但不要從他那里得到。”
“什么歪理,他腦子有病么?”我低罵一句。
“對,就是腦子有病。”瑯篁立馬附和了一句。
“……”
瑯篁終究還是去了唐臨川那里,做了一場夢,知曉了那孩子的住處。他回樂游山的時候,發梢上粘了一朵芙蓉花,而他渾然不知。整個樂游山沒有一株芙蓉樹,我猜,那應該是同夢谷里的花巧巧放上去的。
“孩子在哪里?”我挪開自己放在他發梢的視線,頗正常得問了一句。
“會稽山。”頓了頓,他接著說,“起初我以為會被扔在人間,早早死去,想不到是在會稽山,跟了一個性格溫和的師父,早早修成了上仙。”
他這樣一說,我顧不上肩上的傷,一下子從榻上翻下來,套了鞋子急急往外趕,“那我們快去找她?那孩子長得像誰?清歌還是那位君王?”
“若若,你等等!”瑯篁一下捏住我的手腕,阻止我前進的步伐,“你從未想過清歌為什么要給你一件她的衣裳么?”
我不解,反問:“你什么意思?”
“她要你幫她,卻什么都沒有明說,只是給了一件衣裳。那么這件衣裳必然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你覺得呢?”
我低頭望了一眼他手心的五彩霓裳,不發一言,半晌,默默將它套在身上。最后,我問:“這樣,我看起來像個生了孩子的婦女了么?”
會稽山呈四方狀,勺水從這里發源,向南流出。遠遠望著,倒有棋盤的感覺。只是不知,這山上的人或仙是不是棋子。我這樣想著,云朵便近了地面。然后有個黑點在下面狂奔,跨過勺水,直沖我們而來。就像棋盤中某個棋子跨過楚河漢界而來。
我落了地,還未站穩,便有一個小不點撲過來掛在我身上,親熱得喊:“娘親!”
我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
小不點在我脖頸處蹭個不停,娃娃音在那里叨叨:“師父說娘親走的時候說一定會穿著五彩的霓裳過來接我,我每天都在這里等,等了好久,今天終于等到了!嗚嗚嗚,娘親……”
清歌的孩子?我艱難得扭頭去看瑯篁,卻瞥見他在強忍著笑意。笑你妹啊!沒見過生個孩子的婦女抱孩子么?
小不點的師父如瑯篁所言,是個很溫和的中年女神仙,像極了我在浮玉山的幽芷師父。更巧合的是,她居然也是勺水中的一尾魚修成的仙。當我們說明來意,她眉目之間的笑意略減,道:“我與清歌一面之交,當年她說她一定會來接她,想不到卻再也不能親自來。你們要帶她走,我不反對,但你們怕是要做好準備。她會長大,會問很多問題,你的回答若是露出破綻,必然對她產生不好的影響。”
“譬如說?”
“譬如說你怎么解釋一只狐貍的娘親養出鳳凰的孩子?”
我摸摸鼻子,含糊不清得應了一句:“……我能說變異么?”
小不點離開會稽山時,抱著她師父的大腿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勺水畔的高草被哭得起伏不定。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將幻成原形的幽芷師父放進苕水,也是哭得如此悲涼。那時,我將啟程去招搖山,不知以后的日子會不會過得依然不好,不知道以后會不會依然要失去很多不想失去的人,真正是前途未卜。一晃,許多年過去,好多事情發生,我已經到了被人喚成“娘親”的年紀了。
云端之上,我盤腿坐著,小不點攥著我的衣角伏在我大腿上,哭腫的雙眼緊閉,似乎睡著了。我瞧著她的側臉,居然恍惚看成了竹筏之上的清歌。這樣完美的的輪廓,也只有清歌的孩子才會繼承吧?
我戳戳坐在前面的瑯篁,“你說,我怎么跟她坦白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轉過身來,笑意仍未退卻,反問一句:“會稽山的師父方才不是讓你做好準備么?你執意要將她帶回來的時候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怎么能想到這么細的問題?我這樣的智商,都是用來思考重要問題的。比如說清歌當初要我幫忙,是要讓我將她帶在身邊,替她好好照顧這個孩子。”
“她有師父,也會帶她修仙入道,如你所見,也將她照顧得很好。所以,清歌是不是只想要讓你扮演一下她的角色,讓你告訴這孩子她是有娘親的,并沒有被拋棄?”
瑯篁話音剛落,腿上的小不點一動,竟然醒了過來,滿眼的迷茫。我與她雙目對視,居然心虛得躲開了。我開始疑惑,不知瑯篁的想法會不會才是清歌的目的。
雖然還在與我較真,但此刻瑯篁卻開始為我解圍,拉過小不點,柔聲問道:“告訴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小不點一咧嘴,作勢又要哭出來,撲到瑯篁懷里問:“你不是我爹么?”
“……”我望著同樣一臉迷茫的瑯篁,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哭夠了,順手撈起瑯篁的衣角將臉上的淚水鼻涕都擦干凈,扭頭過來質問我:“都怪娘親你,不給我取個名字都走了。師父平時就喊我毛豆。”
毛豆……嗎?
她開始晃我的手臂,不小心牽到傷口,疼得我齜牙咧嘴。她卻毫不知情,央求道:“娘親,你現在給我取個名字吧,我一點也不喜歡‘毛豆’這個名字。師父每次喊我的時候,我都覺得她是要將我清炒了。”
我內心是極想這孩子像她爹娘的,容貌也好,性格也好,都如他們一樣,算做給他們的愛情留作紀念。如今他們兩人都不在了,以后還要跟著我,肯定會被我帶壞的,不過取個名字像他們也好。她娘是一只鳳凰,不如,“叫小鳥?”
小不點:“……”
瑯篁:“……”
不行?我摸了摸鼻子,想到她爹是人間的君王,“小人?”
小不點:“……”
瑯篁:“……”
還不行?我有些泄氣,你們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取名字這件事是很考驗智商和文化水平的?瑯篁清了清嗓子,輕聲問:“你這樣的智商不是用來思考重要問題的么?取名字應該算是大事吧?”
我瞪了他一眼,暗想倘若想她隨了爹娘中的某一個并不如意,不如合起來吧,說不定就隨了他們兩個了。于是,我緩緩道:“鳥人?”
蒼穹之上有一只鷹在翱翔,有翅膀撲棱的聲音響起。瑯篁撇過頭,仔細觀望那一只鷹的飛翔。小不點將她攥在手里的衣角打了一個結又解開,如此反復。
“你們夠了!”我大吼一聲。許是聲音太大,將將將要飛近的鷹嚇得趕緊拍著翅膀飛遠。